瑞尔斯轻轻阖上门,关门的咔哒声像是触动了某种机关,将他带回遥远的千年前。
走过千年的精灵们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就是这样耀眼,这样的一个人,让瑞尔斯记挂千年之久。
卡狄修斯是谁?
那时候的人们大都说,是年少有为的将军,可统率军队,带领凡域走向胜利。
“那孩子,必定会成为凡域的光。”
瑞尔斯不记得父亲那场训话的轮廓,他只知道,卡狄修斯会尽她所能,力保凡域疆土不失。
少年时期的精灵们尚未褪去青涩和稚嫩,还在追逐嬉戏的时候,只有那位年少将军走出象牙塔,早早地上了战场,屡建奇功,一时成为所有年龄相仿的精灵们的偶像。
瑞尔斯同她上过战场。
卡狄修斯会以最强硬的姿态迎战,会以最温和的口吻给予训诫,会在浓重的硝烟中爆发最亮眼的雷电,会在深夜的焰火里卸去厚重的盔甲。
他见过被强敌掀翻在地的卡狄修斯,见过重伤在身依然奋力拼杀的卡狄修斯,也见过在困境中从不放弃的卡狄修斯。
“瑞尔斯,没人比我更知道什么是不自量力,什么是天高地厚了。”
“我们凡域,就该是胜利胜利,再胜利啊!”
可就是这样一个永不认输的人,最后被冠上了“逃兵”的头衔。
悠悠众口永远是最难以征服的领域,卡狄修斯也不能幸免。面对群情激愤,瑞尔斯曾试图替她开脱,换来的只是更加严厉的谴责和辱骂。
对于瑞尔斯的好意,卡狄修斯只是攥紧了他的肩头,勾勾嘴角,眉眼却无半分笑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对于他们来说,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但瑞尔斯,君王不需要这种众望所归的将军,他喜欢听话的部下。”
“我也该退下来了。”
这之后不久,梦幻星系——卡狄修斯的故乡上空被灰蒙蒙的烟雾缭绕,火光冲天,将热血点燃,星火四溅,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偌大的星系,一夜之间化为乌有,震动四境和神界。
“布莱恩。”“卡狄修斯。”
那份生还者名单,瑞尔斯翻了一遍又一遍,又抚过那颗星球上的每一寸残垣,尝过每一分火雨,可是没有了,一把火过去什么也没有了,它把一切烧成过往,灰飞烟灭。
瑞尔斯身边的人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他已经不想知道他们的尸骨现在何方,更不想知道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每每触碰过往,他会痛彻心扉,在痛中无声呐喊,嘶吼,但无人回应,以至于不愿怀旧,不敢凭吊。
就连卡狄修斯,“死”后没人能为她正名,没有流芳千古的功绩,只有她一时之过,和“逃兵”的帽子。
瑞尔斯逐渐明白,凡域的光陨落了。
瑞尔斯缄默了千年——在缄默中接过领主重责,重建正义联盟,重建家园,将过往堙没。
因为他再也抓不住那道光,所以选择成为光,他没有缅怀过去,过去就将他推向更远的未来。
现在卡狄修斯以云罗的身份回归,在正义联盟一待就是三年。她也不复当年的光芒,也不复当年的意气,沉静到连瑞尔斯都认不出来,一如他从前的缄默。
他的过往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瑞尔斯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触碰过往,知道真相的他好似从南柯一梦中醒来,恍然大悟。
他不会一辈子逃避过往,迟早有一天,他要正视过往,正视他深埋心底的痛苦。
卡狄修斯,欢迎回来。瑞尔斯在心底默道。
以后也能对她说出来的吧。
……
云罗拨开雾霭沉沉走向了山顶这座小木屋,不得不说,从这里倾泻而出的晨曦,和山间飘渺带着淡淡茶香的云雾,再加上住在此地一身仙气的那位,才真是凡域最美的风景之一。
云罗轻敲木门,小心翼翼地推开它。阳光暖暖地照进屋子里,折射出木桌前女子的背影,棕色的长发披至腰间,挡住了云罗的视线,而关上门转头重新看她时,正对上她清澈的琥珀色眼瞳。
“你来了。”
女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股无形的能量将她包裹,如纯净却醇正的能量,她的身上有着温和的自然之力。
“初次见面,莫妮卡前辈,”云罗眼睑微敛,拱手缓缓俯身,“晚辈云罗,也是当年的卡狄修斯。”
“知道,”莫妮卡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停止参战的数千年来,女性成熟的嗓音里还存着几分战场上的锋芒,强势外露,“老身停止参战数千年,不代表消息闭塞。”
“前辈,”云罗将头埋得更低,“晚辈惶恐。”
“老身不会看错人,”莫妮卡一指摩挲着茶杯边沿,余光观察云罗的反应,“你就是凡域的副领主吧。”
云罗终于微微抬首,闻言只是勾起嘴角,“前辈错爱了,晚辈并非裁决使。”
“副领主,也照样是有一席之地的,”莫妮卡却好像是没听到云罗的话那样,一手托起茶杯底,抿一口茶,不烫不冷,温度正好,“大势所趋,导致所有的人对于副领主的理解,都跟创世之神本意有所偏差。”
“晚辈并非裁决使,”云罗缓缓直起腰板,“前辈说这些,又是何意?”
莫妮卡被她一噎,叹了口气,旋即抬手,云罗感到右肩传来灼热的痛感,下意识地捂肩,抬头却对上莫妮卡满是笑意的眼。
“你虽未将域主手令带在身上,但凡域的副领主有个共同特点——手令带的时间久了,容易招来无尽业火,”莫妮卡收手,眼里笑意不减,“尤其是那些很有才能的人,很大几率会被‘寄生’,这可是常识性问题,谱尼没有告诉你吗?”
“……晚辈不知。”
“也是,毕竟你……”莫妮卡顿了顿,将茶捧进手心里,茶叶翻上了水面,感到水微凉,有些可惜,“还是回到方才的话题吧。”
云罗知道莫妮卡想说什么,好在莫妮卡及时止住话头,让她暗自松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能直视这道裂痕啊。
“请前辈指教。”
莫妮卡起身将凉掉茶水倒掉,挑起一尖茶叶,“副领主的存在意义在于分权制衡。领主掌握了所有的权利,副领主自然起不到制衡作用了。魔域领主和神域领主深谙此理,所以早早将域主手令握在手里。”
“至于你,做法也不高明。”水壶嘴里吐出了阵阵白烟,愉快地发出长吟,提醒着莫妮卡,她却不慌不忙地翻了翻炭火。
云罗并不回话,静静地观察着莫妮卡的一举一动,又听她接道,“你用域主手令暗中布置,就能保证他们听你的吗?而且你这样,就是故意刁难。”
“我知道,”听到此处,云罗觉得她有必要反驳一下,“但我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兵力集中在极北之境,我会更有把握……”
“更有把握什么?”莫妮卡眼神犀利,竟盯得云罗有些不太自在,“你明明可以把域主手令扔到瑞尔斯面前,告诉他自己是副领主,然后告诉他自己的打算,我相信瑞尔斯不会有太多异议。”
“瑞尔斯和外面的领主不一样,你比我更清楚,为什么不这么做?”
“……前辈。”
“卡狄修斯,你那点小心思,老身能看得很清楚,谱尼也能。”
“我的确被外界误导了,”云罗面露难色,“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莫妮卡又坐回了原位,等待水壶自己冷却,一手摩挲起杯身,“你顾虑太多,思想负担过重,很难成事。”
“我明白你想守住凡域,但那年的风云突变让你像我们这些老骨头一样不愿出头,这无可厚非。但卡狄修斯,既然决定要守护,就站出来。”
“要么远远避开,要么就给我拿出一夫当关的气势。不要把结局看得太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自己不也说过么。”
“你的来意,老身大约知晓,”莫妮卡起身,微笑着望进那片蓝紫色银河,“重生之翼是不是为难你了?”
云罗想到那天重生之翼揍了自己一顿,威胁她敢说出去就死定了,突然脊背一凉。
“没有,前辈还算温和,多谢前辈相助。”
莫妮卡脸上的笑意更浓,大抵能想到当时的情形,也不拆穿,继续道,“没什么可谢的,好歹老身也是凡域的一员。”
莫妮卡顿了顿,手一抖将水洒在了桌子上,抬头对卡狄修斯抱歉地笑笑,“像我们这种远离战场的人,总归还是记挂凡域的。”
——不然也不可能和谱尼前辈保持联系,还把我的情况摸个一清二楚的吧?
云罗回莫妮卡一个温和的笑容,也不拆穿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