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说谎,但某种程度上讲我又擅长说谎,我擅长隐瞒父亲已逝,母亲离家出走的事实,而善良的人们又总是会关心似地问我:“你爸妈呢,也在上海吗,是做什么工作的”,“不在上海,退休了”,回答时一定挂上微笑。第一次住院的时候临床的阿姨当然也是善良的人,问我“你妈妈不来陪你吗,今晚就你自己吗”,挂上微笑回答“她不在上海,就我自己,小手术,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出院”,然后闭上眼睛作出困倦休息的样子谢绝交谈。这次住院做手术若与亲朋好友提及即缓解不了自己的痛苦又让她们徒增担忧,便没有通知任何一个人,紧急联系人的信息编造着填报上。但上手术台之前强烈的情绪涌上来希望有人可以握紧自己的手释缓紧张,出院回家后我将住院的手环放在冰箱上,警示自己要再坚强一些。
这台缝纫机在妈妈离开后就从我家消失了,黑色的身体上烫印着金色的字体:蜜蜂牌,一侧是银色的可以360度滚动的原型手柄,两条黑色的橡胶线连接着手柄和缝纫机下方的踏板,踩动踏板会带动圆形手柄滚动,缝纫机另一侧的针就会带着松散的线扎进桌面上待改的布料再抬起针带出线,如此往复,只需踩动踏板,移动布料,当然一定的美学是必要的,否则你怎会知道你创造出来的是时尚还是反时尚。而在我对她的美好祝福想象中,她会成为可可香奈儿。
妈妈背对着客厅的门坐在这台缝纫机前,我站在她的背后,不说话,中间隔着一米的距离,看着连接缝纫机脚踏板和缝衣针的那条线上下窜动,听着缝纫机哒哒哒地响,迫不及待地等着。我身上穿着妈妈手工为我剪裁的整套橘黄色的套装,上衣是个修身小马甲,裤子是喇叭裤,裤腿上窄下宽,像绽放的喇叭花,90年代的时尚经典,现在的营销手段将7岁的我身上的这套服装叫做亲子装儿童款。妈妈笑着回头看了我一眼,转头继续赶制,一个和我身上的套装同系列的橘黄色头花,做成了蝴蝶结形状。
“你不可以走”,爸爸用力拽着妈妈左肩上的背包带,这是个巴掌大的小背包(如果你知道gucci与supreme联名款的酒神包mini size,就是那么大的一个小包,曾经我在**店里驻足欣赏了很久,我喜欢的是中号款,mini size背在我的身上就如同我是个身材健硕的山顶洞人,背着一个竹背篓,当然这是题外话),灰绿色,细细的肩带,背在她的肩上,背包正好卡在腰的位置。这个背包,后来跟随她一并消失在我的人生中。两个人随即激烈的争吵,关于两个人说了哪些话并没有在我的记忆库中存档,在这场戏中我只负责扮演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个人哇哇大哭,没有一句台词的角色。我表演的哭戏过于用力,哭声传至住在前屋的爷爷的耳朵,他拄着拐杖蹒跚地赶过来,拉开门,爸爸妈妈停止争吵看向爷爷,他用拐杖用力捶地面,无奈地怒斥说“你看你们把孩子吓成什么样子了”,抓住我的手臂一同走回前屋。
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学校已经开始教我们九九乘法表和汉语拼音,有一天下午放学回家,我将坐垫垫在膝盖下方跪在地上用炕当桌子写作业,她趴在炕上辅导我,“把你自己的名字写出来”,她说,而我在写自己的姓氏时就卡住了,握笔的右手像是桑拿房开足了蒸汽,汗布满握着笔杆的手心,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用力按着练习纸,不敢抬头看她,我的余光扫到她的脸,她的双眼盯着我,右手从高处呈完美弧线落在我的脸上,然后从刻有九九乘法表的文具盒里拿出一支铅笔,在练习纸上写了我的名字,这一巴掌惩罚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眼泪从眼眶无声涌出,一边抽泣一边照着练习纸上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誊写。这是我和妈妈的最后一次见面,不知她是否知道这将会是最后一面,她没有拥抱我,没有说爱我,甚至没有嘱咐我要好好学习,为人善良或者任何一句话。好笑的是那个时刻的我一心只想快点回去吃饭,因为这天全家人都到爷爷奶奶家吃饭,庆祝奶奶的生日,满桌丰盛佳肴,熏烤猪肘子,外表娇嫩的手撕鸡,酱牛肉,桌子小放不下全部的菜,就两盘菜的盘子上再叠一盘菜,像搭金字塔一样,我坐在对着院子的炕沿上抓着一只猪蹄啃,记不清是谁说“你去叫下你妈,让她来吃饭”,我将啃了两口的猪蹄放到碗里,小跑到后屋,妈妈趴在炕上在写信,对,是写信,我看到了一个棕色的信封放在她的右手边。“妈,吃饭了”,“你先去,我等会来”,“欧”,这是我对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准确说是一个字。而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先去,我等会来”不曾实现,我先去了,她并没有来。吃的正酣畅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见妈妈背着那个灰绿色小背包径直走出了院子,没有朝这个方向看,自然也没有看我,再也没有回来。从此,妈妈对于我,就只是记忆中那个不胖不瘦的矮个头女人,这张所谓的全家福上抱着我的这个女人。我的人生过早经历的痛楚中,每个人都说自己是无私的奉献者,真的尽力帮助了我的小家庭中的每一个人,我相信并感谢着;每个人都说自己是无力的旁观者,又都曾为悲剧出过一份力,我理解也释怀但无法忘记。
“小姑娘,吃点什么,有油炸糕、油条、豆浆”,早市上早点铺的老板问我,他没有抬头,忙着给另外一位客人夹油条。毕业后我租的房子离早市只隔一条街,周六清晨7点钟,我下楼觅食,站在早餐铺前,看着在油锅中炸的外表金黄焦脆的油炸糕,有一个记忆碎片弹入大脑播放器,上幼儿园的时候,每天早晨妈妈都会带着我去幼儿园旁边的早餐店,她和我并排挨着坐,我吃一个油炸糕,一碗豆腐脑,我总是把油炸糕从中间一分为二,嫌弃地用筷子剥出里面的红豆馅。她总是在我吃的时候盯着我看,但不曾有一次因为拒绝吃红豆馅训斥我,只是看着我。
上升的太阳移过早餐铺的简易防雨棚,照进翻滚的油锅中,又照到我的肩膀上。“一个油炸糕,一碗豆浆,谢谢”,说完坐在一旁的桌椅上等,对面是一个卖水果的小摊。外婆家住在山上,有一片果园,妈妈会不定期带我去探望。下过雨的第二天,爸爸妈妈带我去外婆家,走到一半的时候不再是柏油路,路面都是黄土伴着稀泥,一脚踩进去再拔出来,整个裤腿上挂着半干半湿的泥巴,路过一辆牛车(黄牛拉着木头做的车斗,车斗下面是两个原型的木头大轮子,黄牛的力量带动轮子转动),我们三个人坐在车斗里,路面不平所以一路颠着屁股到了外婆家门口,临别爸爸向赶牛的主人道了谢。外婆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这时是下午,阳光正好,不是很耀眼但又足够温暖,外婆在准备晚饭,妈妈坐在院子里的一个板凳上,我趴在妈妈的腿上,她给我掏耳朵,阳光晒在我的背后,暖暖的;爸爸倚靠在旁边的一口磨盘上,我听不清爸爸妈妈在说什么,或者我根本不在意,我不确定是否有争吵,但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所有换取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平平静静地再呆一个这样有暖阳的下午,大家都不说话,我趴在妈妈的腿上,妈妈把手搭在我的背上,爸爸坐在旁边,阳光洒在我们身上,嘴角上扬,就这样呆着便好。
那时我有一个要好的玩伴,比我小一岁的小女孩,是住在我家后面的阿姨的小孩,妈妈和阿姨关系要好,有一次阿姨一家三口出门探亲,让妈妈帮忙照看一下家里。那天晚上爸爸和妈妈闹矛盾后,妈妈便带着我到这位阿姨家睡。妈妈带着我刚到阿姨家坐在炕上,爸爸也跟着来了,他在哄她说“还是回去吧”。我看到一只耗子在地上狂奔,叫爸爸妈妈“看,那有只耗子”,三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只被家里突然闯进的我们惊吓着到处躲窜的耗子身上。那晚最后在哪里睡的我不记得了。反正我没有哭,也睡着了。
而后妈妈离开后,在我上初中的一个早晨,站在地上对着镜子扎头发为上学做准备。爸爸躺在炕上还没有起床,喊了一声“燕子”,我妈妈的名字,我回过头看他,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是我,闭上睡意惺忪的眼睛,没有再出声,我转过头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他一直都是处于睡梦中,而他和我都知道他是清醒的。
大脑的显示器上已显示记忆全部调取成功,无遗漏。这些是记忆库中关于妈妈的所有记忆。妈妈离开的二十年后,我回到吉林省公安局想拉取妈妈的身份信息,找到她,解开这个谜。但公安局的办事人员以保护隐私的理由拒绝为我提供。起初我希望借用私家侦探的力量,在网上筛选值得信任的私家侦探信息,并没有在国内找到可以说服自己这是一家靠谱的侦探社,最后邮件询问了一家英国的侦探社,收取的费用是3500英镑(折合约3万人民币),我选择了放弃合作,和闺蜜打趣自嘲自己说“看来找我妈妈这件事对我来说比不过3万块钱对我重要,哈哈”。第二天早上睡醒后在床上平躺着,睁开双眼盯着白色的棚顶,翻个身,趴在床上,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给我家乡所在的松树派出所,另外一个是给吉林省公安厅,双方给的答复都是我可以在户口所在派出所开具母女证明,证明上可以显示妈妈的信息。挂断电话便在网上订了张当天回吉林的机票,准备自己去公安局开张证明,拿到她的身份信息,然后再想办法找人找到她。背着双肩包,装上证件便出发去了机场。抵达长春龙嘉机场,冬天的寒意穿透我的骨缝,这时是十一月,路面上都已结冰。每次出站看到众多的接机的人我便不是很自在,一般我都会戴着口罩,目不斜视,大步流星,但我的余光还是能漂到有些人在看我,若不慎与另一个人正好四目交对,我会放大双眼平移眼球到另一个方向,中间不眨眼,完美地表达我的冷漠,有时转移视线后眼睛会因疲劳或突然吹过的风流泪。这次也不例外,我大步流星走出航站楼的同时也完美错过来接我的毛菁,站在航站楼门口,打电话给毛菁说
“我已经出来啦”
“我好像看到你了,你从我身边走过去了,我感觉就是你”
“啊,哈哈,是么”
我回头看,毛菁在我身后。雪白的皮肤,染了棕色调的头发,把皮肤衬托得更加白嫩,大眼睛配合涂了睫毛膏的浓密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就像芭比娃娃般可爱,又与那种卡哇伊的可爱不同,可爱中带有成熟的味道。
“你瘦了,你看你的腿”,我对毛菁说,毛菁穿一件墨绿色的绒外套,黑色牛仔裤,军靴,背着一个黑色的皮质双肩包。
“没有,我都胖了”,毛菁说完带有笑意的鼓起双腮,就像五六岁的小朋友故意生气撒娇时的样子。
“真的,你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说完我也笑了。
打开车门,坐进车里,毛菁开的是一辆银色的大众,座椅装上了毛茸茸的坐垫,即便寒冷的冬日刚坐下来也不会有那种从你屁股上传来的冰冷恶意,说真的,在东北,座椅加热也拯救不了那种你还没启动车子时皮质座椅传导给你屁股的寒意。
“你想吃什么,不会又是麻辣烫吧”,毛菁将钥匙插进启动孔,问我。
“哈哈哈,没有,这次还好,你想吃啥,先简单吃点,你好回去上班”
“没事,我下午去卖场看看,然后咱俩就回家”
“那咱们就先去卖场呗,你吃个饭,我在卖场逛逛等你,我在飞机上简单吃了点,现在也不太饿”
高速上道路两侧的绿化带没有绿意,枯黄的树木,偶尔超车的车身上无一例外地覆盖着黄色的泥土印记。我在心里又一次鄙夷地说“这个城市还是那么脏”,这时,毛菁问我“嗯,行,那晚上去吃点什么,你想吃啥”
“打糕,我馋了很久了”,我歪着头看着她边笑边说。
“我知道一家不错,就在我家附近,她家的辣白菜炒土豆片也很好吃,之前带总部的同事去吃过,他们都挺爱吃的”
“那就去这家呗”
毛菁去巡店,我走进一家苹果店,拿起一台iphone 8 玩起内置的一款游戏,一直到毛菁打电话给我“你在哪啊,我好了”
“我在苹果**店,那我去找你,你在哪”
两个人顺利会师后如愿去吃了打糕,软糯程度适中,外面包裹着一层轻薄的豆粉,放在嘴巴里挑逗我的味蕾,”嗯,就是小时候吃的那个味道”,我对她说。第二天早上我俩出发去宽城区凯旋路派出所,我站在服务台前向办事人员询问“你好,我打电话咨询过我希望开一张母女证明,说是可以。。。”
“shi…你先别叨叨,先听我说”,我还没有说完,那位民警便粗鲁地打断了我。
“什么叫别叨叨”,被粗鲁的打断,认为自己被无缘由冒犯,立刻反驳他,用力地反问。
“意思就是你先听我说,把你户口本给我”,那位民警—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框架是银色与黑色交替拼接的眼镜,头发软趴趴地贴在脑壳上,如果正巧你家没有油炒菜,那么他的发油可以帮到你。后来在争执过程中我了解到他是其他派出所派来代班的。
我把户口本递给他,看着他用左右手的两根食指顿挫地在键盘上敲打,一阳指练就的炉火纯青,录入户口本上的信息进系统里查询。
“这里面没有照片啊,总共三个人,都是户主,开不了证明给你,上面没显示你俩是母女关系”
“那我不开母女证明,就证明我和她在一个户口本上也行,我只是想知道我妈妈的信息”
“不行,开不了,你打电话给她不就行了吗”
“我不知道她在哪,我7岁的时候小她就走了,没有回来。而且我打过电话给吉林省公安厅,说是可以开具证明的,而且你也看到了,系统里显示我们的确曾经在同一个户口上,户口上就三个人,一个是我爸,已经去世销户了,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妈”
“等会,系统里有她的电话,我打电话和她确认下”,民警竖起他的食指,表示让我停止说话,然后拿起电话拨打系统里显示的妈妈登记的电话。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状态。
“没人接,开不了这个证明”
“我想确认下,系统里显示她是没有销户的,对吧”
“对,你可以回你老家派出所开这个证明,他们有档案可以证实”
“那你能回家那面开吗”,毛菁问我。
“我不想回去,镇上很小,大家都认识,如果我去开了,那么我家人一定会知道,我不想增加误会,让她们难过,有些事情不好解释,可能也解释不清楚”,我看着毛菁说。
“要是我是你们那的民警,我肯定会帮你开证明”,民警说完,我和毛菁都没有理会,毛菁继续问我“那你打算怎么办”,我吐了口气说“可能就不找了吧,我不知道”。
“要是我,我一定会找我妈”,民警仿佛站在阿尔卑斯山上,顶着耀眼的光环向全世界宣布自己是宙斯一样骄傲,一边发出嗤笑的声音一边看着在一旁等待办理业务的人说,说完后他的眼睛依旧在那些人身上游走,等待着附和和吹捧。
这时旁边还有一位等待办事的中年男人看着我一边摇头一边发出“切!切!”的声音,我压抑的怒火瞬间喷发,怒火也让我的眼泪呆在眼眶里不敢出来“谁切的!切什么!”我瞪大双眼冲着旁边那位中年男人掷地有声地说,中年男人不再继续盯着我看,把眼睛的目光挪到其他地方,看向墙壁。我接受他举起的白棋,转头对着民警说“又不是你妈在你小的时候离开了你,你当然可以这样说,我还可以说我要是中了五百万可以全部给你呢!”,民警也没有再出声。我转身拽着毛菁一起走回车上,刚坐在副驾驶上,眼泪刷的流下来,像泄了闸的洪水,流不止,迅速越过堤坝,从下巴边缘坠落到牛仔裤上,形成一摊摊干涸池塘的印记。
“能代办么,我可以帮你去开”,毛菁坐在主驾驶,看着流泪的我说。
“不查了,我不想让家人知道,有些误会解释不清楚,这就当做是最后一次尝试了,咱们回家吧”,我边啜泣边擦干眼泪,看着后视镜里自己哭红的双眼,深呼一口气,转头对毛菁说。
当天晚上乘坐飞机回杭州,在长春机场给艾丽带了长春特产皓月牛肉干。在后面还会介绍艾丽给大家,她陪我走过了一段艰难的时期。艾丽开车来机场接上我回家,给我带了酱香饼,晚上九点多,黑夜的停车场,汽车尾灯照亮了来往的路,机场门口的停车场停满了车,路上下了雨。回去的路上没有流过泪,在车里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聊天,眼泪只属于我自己。
“老板回家都不敢和我说,就怕我让你带特产”,她开玩笑说。
“哪有,不是给你带了么,哈哈哈,皓月牛肉干。我是临时决定回家的,你吃的时候注意保护牙,牙挺贵的哈哈哈”
“这么多啊”
“你家不是还有CEO么”,CEO是她老公的绰号。
“辛苦老板啦,还来接我”,我和她互称老板戏虐对方。
……
下车时小雨滴像是音符般落在我的头顶、脸颊、肩上、手臂,我听不出它演奏的曲目,或许是首悲伤的曲子,否则为何我洗澡后换上纯白睡裙坐在床上的时候,会有眼泪流下来。
如果我妈妈没有离家出走,而是一直在我身边相依为命,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她会一直爱我吗;这是不会有答案的谜。心中又总是很欣喜现在的我可以做到善良、独立思考和不畏世俗(当然,在不畏世俗方面仍需努力,有时依旧在意别人看我的眼光、对我的评价,但我的确不是市井小人,不会在茶余饭后以嚼舌根为乐也算欣慰),所以又庆幸自己经历了这些凡事,是这些凡事与我互相作用成就了现今的我。
那天下午我看着妈妈背着小包经过院子走出去后,家里就只剩下爷爷、奶奶、爸爸、我四个人一起生活,没有人提起过妈妈什么时候走的,或者什么时候回来,甚至我都没有问过任何关于妈妈的问题,就像她只是一个暂住在我家的陌生人,那时她需要继续她在别处的生活而离开一样。如同被施了魔法,全家对妈妈都闭口不提。直到几年后,我妈妈这个词汇时常会在表达贬损的句子里出现,比如“你就像你那个死妈一样!”、“你就是个白眼狼,和你妈一样!”、“你妈,哼,好吃懒做,也不管你!”又或者在这样的情境下会出现“你长大以后,如果你妈回来找你,你怎么办”,问完这个问题,所有的亲戚和我不认识的陌生人全部将目光投射到我的身上,等待着我的回答。我就像动物园里被围困在圆形水泥墙壁中间的灰熊,一定要站起来用两只前爪表演乞讨才能让那些盯着你看的人们心满意足地投食一样,只不过你希望的是自己可以有土行孙的遁地术或哈利波特的隐形衣,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该死的地方。“不管她啊,凭什么管她”,这是我的回答,憋红着脸,盯着地面,从紧闭的嘴巴里蹦出这大义凛然、快意恩仇的九个字。大家的脸上升起笑容的旗子,有的甚至边点头边说“嗯,算是没白疼你”表示赞同,有的用“嗯,到时候看吧”表示对我的话保留怀疑态度和你最好说到做到的隐喻,而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又挂着微笑展示着对我刚刚的回答的满意。大家真的认为这是我心里的想法吗?我心里的答案分明就是“我不知道啊!为什么要问我?我应该怎么办?”,而为什么从我嘴里又说出来这句话?掷地有声的用假话讨好大家。这时,我十岁的样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