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的院中,寒梅抓着最后的机会吐露芬芳。
天地间,存在供养法则,一物落,则旁物生。
遭了难的离家像一只刚死的凶兽,犹如蛇虫鼠蚁的人,一路蜂拥,恨不得瞬间将它啃食完。茶楼、布庄、当铺……迅速被离家的亲戚霸占,中有争抢,难免挥动几拳,口舌有争。他们的丑态百出,在这世上不罕见,只惹人反感。
“如我们所料。”三哥把手放到了炭炉边。
我叹了口气,气在空中结成白烟。
这时,二哥急匆匆从侧门进院。
“星儿……。”
“怎么了?”我猜有事发生,迎了上前。
二哥顾不得头上的雪,看着我回答:“方才乔装在外行走,看到了新贴的榜文。”
“官府发的榜文?”
“了不得的大事,我背给你听。”二哥清了清嗓子。“大概说的是,几日前,先皇托梦于皇帝,说天下将有大难,需得迁都,方能保得国泰民安,皇帝思虑过后,决定依先皇所言,等来年,迁都太京。”
三哥闻声出来,倚着门。
“太京?”
莫说三哥糊涂,我竟也不知我国有这个地名。
“太京是何处?”
二哥顿时激动了起来。
“太岁镇!皇帝亲自提笔改名太京!”
我能想像自己的表情。
三哥疑惑出声:“迁都非同小可,他们是要在一年之内,在太岁镇修建好皇宫?”
“该是的。”二哥点头。
他们没见过皇宫,我却是前世有所见,皇宫之大,实属浩瀚之工,纵观历史,修建完善无不是五年十年,想一年达成,如此不惜一切的劳民伤财,就因为皇帝的一个梦?
我感觉事不简单。
“二哥,探听到了吗?离家的大火,官府怎么说?”
二哥看着我,细答:“早上,大哥派人向官府递去了文书,官府那边由来只肯定大哥还活着,其他的人,官府查不出,怕上怕下,不敢胡乱结案,只能当离家的人是无故失踪,封作悬案。”
“不作定论……。”我眨了下眼,这官府也不愚笨。
三哥走到我身侧,哼叹了一声:“眼下,在他们眼中,皇帝迁都才是头等大事,来日他们便是天子脚下的臣,离家于他们只是过眼云烟,他们只怕是再难想起,父亲还在时,如何好待他们。”
“不要紧。”我摆了摆手,说出我的想法。“外物外人,无需花时间去分神,最紧要的是找到父亲他们,如果他们还活着。”
“希望父亲娘亲平安无事。”二哥心事渐沉。
我不希望这种消极弥漫在我们兄妹间,斩钉截铁的告诉他们。
“活要找到人,若是被困,我们要救他们,倘若有万一,我们余生要做的,便是不放过害他们的人。”
“星儿说得对。”三哥投来支持的眼神。
这时,屋内,有人推开了厢房的门,老鸨见我们站在院中,惊讶出声。
“哎哟,四小姐,二公子,三公子,你们怎么站在外面?进屋说话吧,雪里头冷。”
我曾令老鸨不要随意打扰,她此刻进来,想是有事,于是,我转身走进屋中,二哥和三哥跟在我后头。
“又发生了何事?”
“那个……。”老鸨欲言又止。“付名医来冷香院找四小姐,尽管我与他说,离府大火后便再没见过,他非不信我,一口咬定四小姐是在的。”
我差点儿把他忘了。
付岳这个人,我逼他做冷香院的院医,他并非甘之若饴,但是我没默完的《本草纲》,定是让他难以舍弃。
二哥看向老鸨,不甚满意。
“你就咬死了我们不在,难不成他还能在这儿等到明年?”
“那……老身这就去。”老鸨得了命令,即刻转身。
我深吸了口气。
“慢着。”
老鸨回过头来看我,二哥也看着我,三哥在侧提醒。
“我们还在太岁镇的事,怕是越少人知……。”
“他除外。”我看了三哥一眼,说出心中盘算。“付岳不是其他人,他胸有成竹的来,没告诉旁人,证明,哪怕不知真相,他也无意戳穿,自是对我们没威胁,这些不说,他确实是个求医问道的人才,他日,必有大用,这样的人,我们求来不易,怎可将他门外拒之。”
“这件事,听星儿的。“二哥把手放在了三哥肩上。
我看向老鸨,吩咐:“让他马上离开冷香院,无人瞧见时,再从侧门进来。“
老鸨听了,不迟疑。
离潺与离欢这几日都未怎么睡好,借了机会,进厢房的隔间休息。
由来,付岳走进院子,只见我一人守着桌子听茶沸的声音。
他笑看着我,从容自信。
“我就知道,阎王爷的名册上没有你。“
“即便是我去了,你也会随我到地府去。“我将煮好的茶倒出一杯,推到他跟前。”像小鬼似的缠着我,直到我默完整卷《本草纲》,你才甘心。“
付岳的两撇胡子微动,坐我旁边,手将杯拈。
“来之前,我想了好几天。“
“想什么?“我看着他笑,从他眼中,我看到轻微的恍神。
他很容易镇定,笑着回答:“想你这个小丫头,会不会让我失望。“
“失望了吗?“我仍看着他的一双眼睛。
“你说呢?“他亦回望着我。
我垂下眼睛,这斗心思斗得我有些累,也不知是不是累得错觉产生。
“你已知道,我家中变故。“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轻问:“往后如何?“
“许是要离开太岁镇一段时间。“我如实回答。
付岳问得小声。
“多久?“
“归无定期,该是那时,世间已没有了太岁镇,只有太京。“我饮茶,这才没一会儿,茶就凉到了心。
付岳忽的拉住我手臂,瞧着我的眼睛。
“离家之故,该不会与皇帝迁都有关?“
“……。“我端着茶杯,看着他,连他一个外人都这么想,不怪我满心忧虑。
咔!
院子里的雪,又一次压断了梅花。
像积富过多的离家,被不可抗拒的摧毁。
付岳极为认真,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丫头将来的路风雪兼程,可介意付某陪你一段?“
“无需。”我摇头拒绝,没有犹豫。“如你是因为《本草纲》,大可不必,你来之前,我已想好,无论我在何处,只要仍得自由,一有时间,我就会给你默出余下的章卷,会想办法,让人送到你手中。”
付岳抓住我的手没有松开,反握得更紧。
“我是担心你。”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
他放开了手,别过头去。
“你这一路,或许少不得有人要你命,你可有算过,有几个能帮你的人在身边?”
好几年了,我时常都在计算。
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时间。
我把精力都用在了开青楼的梦想上面,却忘了,只有活着,梦想才会实现。
而活下去……有时,对于一个人来说,不简单。
“那我们说好了,《本草纲》就是你的报酬,来日,你不可多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