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雪,是个祭拜的好天气。
我让山奈帮我准备了一些冥纸金箔,独自驾着马车出门,按离欢画的地图,找到了安葬六叔的坟墓。不过一个被雪覆盖的土包,连块墓碑也无,死了的人兴许不计较,落在活人的眼里,总觉得难受。
点燃香烛插好,我将冥纸一张张撕开,于烛上借火。
“星儿不孝,没能保护好你,六叔。”
这个自言自语的场景,我眼前浮现出六叔的音容,
我不解为何他会突然疯得厉害,冲上街去找我,他哭着喊我,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忽然,我想起以前老人们说的托梦,虽是无望,但偶尔信一次,总算寄托。
“六叔若想告诉星儿什么,就给星儿托梦。”
呵……
有人笑出声,我警觉的回头,那人已经从树后头走出,他的脸,我没见过。
“你是什么人?”
舔了一口寒光的刀尖,他看着我。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送你去见你的六叔!”
最后一个字重音,我躲避的速度比他刺来的刀要慢许多,我本能的想逃,他正好向我后背刺入,听不到尖刀刺破血肉的声音,只感觉到相当绝望的痛,我的身体无法支撑。
我知道,接下来,他会将刀拔出,这样,我的血会流得更快,没有人救得了我。
于这生死一刻,一个令我恐惧了七年的声音出现了。
“真的没用。”
“师傅。”我苦笑着回头,杀我的人已被割开喉咙,杀他的人手里握着一块滴血的冰,冷冷的看着。
温扬还是老样子,好像他的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笑容。
七年前,第一次相见,是在我们三兄妹逃难的路途中,他忽然的到来,说是我的舅舅,却只许我叫他师傅。一如我最初所料,离潺和离欢的生死,他当时并不看重,是我以性命相逼,他才勉强应承让他们一同。从那天开始,便是我们几人的恶梦,他没日没夜的教我如何在水下生存,我都数不清楚一天有几个时辰不在寒冷的地泉中。离潺他们也不好过,离潺被当作苦力驱使着,独自凿宽山洞,离欢则是日以继夜的抄写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陈旧文书,连付岳也难免被利用,白天黑夜的出去抓毒蛇。
明明付岳的身手不错,他却没有反抗过,今日,我算知道是为何。
“师傅……救我。”
温扬的神情依然冷漠。
“救你做什么?救了你,你好再去闯擅入皇陵害死先帝的大祸?成事不足!”
“我……。”我想解释,一口血从嘴里喷出。
他向我走近,接着数落。
“到底是找错了爹,没用的离显恒只记得给你泡冷水,却不考虑你需要个能教武功的师傅,让你错过了打根基的最好时间,你自许聪明,种种事情皆能应付,眼下呢?明知豺狼环伺,你还敢独自外出?你真以为自己将身份瞒得密不透风?没人知道,是吗?”
“我,错了……。”最后的力气,我把三个字说出。
温扬看向我,胸口没有起伏。
“温家的人之所以长寿,是因为知道如何才能活得久。”
我趴在雪里笑,终于弄懂。
昏死过去,醒来已回到小院中。
听离潺说,我是被扔在了王府门口。
韩谦已让宫里的太医瞧过,血止了,只不过身体虚弱,伤得不浅,没那么容易愈合。
“我见到了师傅。”
离潺手里的药碗落地,砰的一声。
“他伤的你吗 ?”
我轻轻摇头。
“是他救了我。”
离潺连忙擦额头上的汗。
“如此说来,他该是早来了太京,要不然也不会把你扔去王府。”
“嗯。”我点头,说话对我来说,是费力的。“这是他第一次救我,大概也是他最后一次救我。”
离潺回忆起来,心口难舒。
“我此生都不敢叫他一声舅舅。”
离欢从屋外走进来,手里端着药膳羹。
“他也没想过当我们舅舅。”
“谁让娘嫁给爹,温家不容。”离潺起身,挥了下手。“你喂星儿喝两口羹,药洒了,我去厨房再熬一碗新的。”
离欢对离潺点了下头。
一句温家不容,让我想起温家的规则,繁衍血脉的多是男子,女子则该孤独一生,纵然要嫁,也不能嫁情有独钟,嫁人于温家女子而言,不过是守着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男人了此漫长一生。
这些,温扬都跟我说过。
他特别提了,温家需要的血脉并非人人能遗得,我娘亲是她那一辈中,血脉最纯的,再遗传下来,就到了我。他要我争取活到温家的后人里出现更好的血脉,得以传承,其他的不对我约束。
他说,这是他作为舅舅对我唯一的宽容,
想着他的期许……
我现在没办法不这样去做,我不像娘亲,心喜父亲,只忌下地泉即可,血脉之说于我身上,更与感情相互冲突。
他说,温家人知道如何才能活得久,无疑是提醒我。
说什么不约束,都是假的,只要我动情伤心,就是大祸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