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已经有好些天了，除了前日去了趟张欣言那里，我便再也没有出过婉荷殿。

南凤衍每日都来看我，会在我宫里坐一会儿，即使我不跟他说话，他也不会恼，自己随手从书柜上挑本书，坐在案边喝茶看书，也能过去一下午。

有时候我也会翻些书看，但更多时候，我喜欢睡觉。

每次我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里就划过秦千千被人拖走时那充满怨恨的眼神，她冷笑着看着我，嘴里呜咽着，我仔细想了好久，才明白她说了什么。

她说我真可怜。

我并不在意她说的，跟她这样的阶下囚比起来，我的待遇比她是好上百倍的。

在床上翻来覆去，我没有睡着，索性爬起来，披上外衣，便出了婉荷殿。

没有带一个宫人，也不需要带宫人，在我身边多的是南凤衍的眼线，我走到哪里，他都能知道。

穿过御花园，拐入假山里，从一条小道通过，出来就是冷宫，这里没有什么人踏足，所以显得格外冷清，也是绝佳的锁人的地方。

还未推开那红漆大门，就听见里面铁链被拖动的声音，唇角勾了勾，看来又不安分了。

大步跨了进去，殿里刺鼻的气味让我有些不适，皱了皱眉头，我望了一圈，终在角落里看到了那铁链声的来源。

手指贴在鼻下，我缓步向她走去，瞧着那角落里的人，笑了笑道“日子过得可还好？”

那铁链只动了动，便没了声音。

我并不着急，找了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手指搭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比起刚进这里时的举动，她现在倒是安静了很多。

许久，等我想起身的时候，那沙哑的声音传来“孟繁华，小九怎么样了？”

小九？她有什么资格提小九，如果不是他利用小九的真心，接近他，取得他的信任，小九又怎么会死，她本来目的就在于我，为什么要拉无辜的小九下水。

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我起身冷眼瞧着她，居高临下地道“秦千千，如果再让我听到你提小九两个字，明天我便命人拔了你的舌头。”

“哈哈，你拔好了，这些日子以来的苦，我早就麻木了，每两天你就命人给我喂化骨丹，等我疼到快要死的时候，又给我喂解药，除了化骨丹，日日忍受鞭刑，皮开肉绽之际又让人泼上冰冷的盐水，孟繁华，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杀了你？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安然说的很对，有些时候杀人是不用见血的，能让你活着比死还难受，我才痛快。”

“孟繁华，没想到你也是狠心的人。”

“我的狠心不及你万分，十里村的村民，他们安居乐业，安分守己，他们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狠辣，秦千千我没有想过你的心竟能狠毒至此。”

铁链声响了响，秦千千站了起来，看着我，眼底是快意的笑“原来你以为，是我命人屠了十里村？”

“孟繁华，我秦千千就算是个疯子，就算再恨你，也不会拿那些无辜之人的命做赌注。”

我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她说，不是她杀了十里村的村民。

怎么可能，我亲眼见到，她满是血污的脸……

再顾不得什么，一把握住她的衣领，连我自己也不曾发觉，声音里带着颤抖“秦千千，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能相信了，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洗脱你屠村的罪名。”

那张满是刀疤的脸上浮起异常诡异的笑，“你会相信的，孟繁华，人蠢过一次就不要再蠢第二次，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不要到时候连恨谁都不知道。”

将我的手从衣领上拿开，她稍稍退后了几步，坐了下来，说道“你说我很可怜，其实你才是那个最可怜的人，一生都在被人算计，被人摆布，你这只可怜虫跟我也相差无几。”

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我跌坐在地上，秦千千话一直回荡在我耳边。

可怜虫，算计，愚蠢，这些词一遍遍的回荡。

我怎么能相信秦千千说的话，她那是在诓我，她的目的是要逃出去，我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

可笑得是，此刻心里告诉自己的，却是那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隔了许久，我才慢慢回过神来，侧头看着她，道“秦千千，你知道小九死的时候和我说什么了吗？”

那抚摸手指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着我。

我亦看着她，勾唇笑道“他说，让我别杀了你，自己这辈子唯一倾心过的女子就是你了。”

晶莹的泪珠落在她手上，她轻轻摇头，眼里是再明显不过的痛色。

我继续道“你手上那镯子，其实不是我的，那是小九家的传家宝，他自己不好意思给你，才托我给你戴上，记得吧，那日花语阁的事。”

秦千千低头轻抚着手腕上的镯子，一言不发。

强撑着站了起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说“给你三日时间，告诉我所有事情，你既然说自己没有屠村，那么想必你是知道些东西的，秦千千，你要是想让弥补小九，就好好想清楚我的提议。”

不用等她回话，我知道她也不会回话，步伐稍快，便出了冷宫。

才走了几步，便扶住了墙，手指颤抖的捂住心口，咬牙将泪水吞了回去。

对不起小九，我竟然利用了你。

如果有一天，再次见到你的时候，希望你能原谅我。

回到殿里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没有用晚膳，我一头便倒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全部盖住，隔绝与外界的一切。

被子里空气稀薄，可我就是不愿意掀开，床微微下陷，一双手突的将我头顶上的被子拿开，微微恼怒道“你是想闷死自己吗？”

不用看我就知道，肯定是南凤衍。

侧躺着，我不去理他，本来就很烦躁，此刻看见他更是烦躁不已。

微微发烫的脸上忽然传来了冰冰凉凉的触感，大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他说“你去那儿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回来连晚膳都不用就躺着了？”

“没发生什么。”

“既然没发生什么，那起来陪朕用用晚膳可好？朕累了一天了，还没吃上一口饭呢。”

夸张，我暗想。

堂堂九五之尊，若是一天都没吃饭，那底下的宫人还用活吗？

纵然是他自己真不想吃，那太后知道，不也是宫人遭罪嘛。

转了个身，我爬了起来，随便披了件衣袍在身上，坐在桌边不吭声。

他低头笑了笑，朝我走去，在我身边坐下，只稍稍抬了一眼，黄安便立刻明白。

没一会儿，一盘盘佳肴便摆在我的面前，没等他动筷，我先吃了起来。

刻意不去看那些宫人惊呆的表情，这种事他们早该习惯才对，南凤衍每次来我宫里，不是我先动筷，就是我先躺着睡着，他们第一次惊呆还说得过去，若是现在还这样，那只能说明他们的定力不够。

不过好歹，这里还是有老人的，看黄安就是一派这很正常，没什么的表情，想来能在南凤衍身边当差那么久的，也是有实力的。

“这是你最爱吃的鸡腿，多吃些。”

南凤衍笑着将鸡腿夹到我碗里，抬头看了一眼他，却见他只是盯着我看，碗里空空如也，桌面上也干净的很。

“你不是说饿了吗？干嘛不吃。”

“朕看你吃，就满足了。”

看着他最近似乎有些瘦了，心突然软了下来，伸手夹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红烧肉放进他碗里，道“你也吃些吧，别到时候太后知道了，连累我还连累那些宫人。”

南凤衍看着我，笑意满满，道“好，听你的。”

饭毕，我坐在床边拿了本书看了起来，直到宫女进来要我为更衣洗漱时，南凤衍还没走。

我抬头望着他说道“南凤衍，你还不走吗？”

南凤衍放下手里的书，笑着向我走进，道“朕今天想留在这里，可以吗？”

还没等我回答，那宫女很识时务，将东西放下，就退了出去，顺带还带上了门，连守在门外的宫女都让她屏退了。

这真真是够速度啊。

眼瞧着屋里只剩下我和他，我停了一会儿，起身自己去里间换好睡袍，一骨碌便躺上了床，不管南凤衍怎么样，总归有一点，他是不会强迫我的。

既是如此，我便让自己睡个好觉。

闭上眼睛，意识开始抽离，感觉床微微有些下陷，明白他也躺了下来，稍稍往里移了一些，却突然被他揽住。

我募得睁开眼，耳边却传来温柔的声音，“别怕，朕不会强迫你，就让朕抱抱你，只有抱着你，朕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虽被逼着回到他的身边，我心里很不甘，可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他会那么做，不过因为爱着我，他本是帝王，却为了我变得低三下四，卑躬屈膝一般，也着实不易。

手指抚上脖子上的龙纹玉佩，眉头皱的很紧。

可纵然他好到如此，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他要杀了爹爹，又或者说为什么，他的玉佩会落在爹爹的身上。

这个问题，我总会找到时机问他，或者说找到证据，质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