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泓打马直奔皇宫，已经有御前影卫等在了落马院。
“怎么回事？”清泓下了马，把马鞭扔给宫人。那影卫脸色一阵苍白一阵赤红，也顾不上给清泓行礼，将御书房发生的事情跟清泓说了一遍。
今晨见过陛下，她状态极佳，怎么可能这样就晕过去了。“其实呢？”
两人脚下不停，一路疾走，影卫压低声音说话，“陛下体内的毒发作，每年五月陛下会毒发一次，只是往年都是夜间入寝后发生，不知今日为何竟在白日突发了。”
清泓眼前一黑，险些晕倒。他和明澈见过瑾倪第一次毒发的情境，她全身热得像烙铁，旁人轻轻碰触都使她疼痛不已，也不能泡在冷水之中，那只是让她更痛苦，眼睁睁地看她哀嚎、蜷缩、呕血……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当时他们一路行走一路寻访名医，可所有医师都说压根就没有中毒迹象，也便无法配制解药。瑾倪即位后命人彻查，只知真一道人曾被先帝密召入宫。只是后来真一道人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寻无踪迹。
一路焦急地冲到永宁殿，却见朝臣们已在殿外广场跪了一片。往年陛下毒发都是夜半，御前影卫悄悄行动，连门外候侍的宫人和侍卫都毫无察觉，可今日恐要闹得满朝皆知了。
清泓耷着头，在朝臣窃窃私语下上了阶墀。永宁殿是属外宫，后宫妃子是不能到外宫来的，敬贵太妃派了宫人来问陛下情况，正候在一边等信。陆流光不认识清泓，正要阻拦，却不料身旁的宫人已经把殿门打开，请清泓进去。
“他是谁？”陆流光虽是生气宫人不把她这个近侍女官长放在眼睛，但更好奇刚才那人的身份。
“御前影卫清泓大人。”
陆流光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他就是那个传说中与陛下关系亲密的御前影卫。
陛下大白日在御书房晕倒，不请太医是不可能的，可太医入了殿却让宫人给隔在一个角落吃茶，别说靠近陛下了，就连陛下在哪儿他都没看见。寝间纱帐全蔽，唯独紫烟一人立在帐前。
紫烟见了清泓，脸色微微一松，俯首行礼，“清泓大人。”
清泓“嗯”一声，从她撩开的纱帐快速闪身而入。
床上躺着的是又是一个御前影卫，他听见紫烟喊“清泓大人”，悄悄从被子里露出眼睛来。
清泓往床榻边一靠，问:“陛下呢？”
“在浴房。”小影卫用极低的声音回他，“大人先想办法弄走太医和外面的大臣呀。”他成为御前影卫两年，编号“五一”。他现在躺的可是龙床，说实话，他很怕。
“嗯。”清泓点点头，蹙眉思考了起来。
太医叫谭鑫垚，年六十五，在太医院已有四十四年，给帝祖、先帝及妃嫔们都诊过病，从来没见过今日这种情况。他面容苍老，现在加上仓惶，已然一副要吓死过去的样子，手中茶盏的茶水早已凉透，他一颗老心也凉飕飕的。
忽闻帐中一阵急促地咳嗽声，谭鑫垚不安地站了起来，望向寝间。纱帐撩开，只见刚才进去的清泓走了出来，里面又是两声清咳，紫烟忙着拢好纱帐。
清泓已经走到谭鑫垚面前，对他微微一笑，“老太医不必惶恐。”
谭鑫垚脸色一凛，不必惶恐？要不是老夫平日勤加锻炼身体，也早昏厥过去了！
清泓见他脸色不大好，也懒得哄他，“今日之事关乎朝堂，老太医不得细问，只需按陛下说的做就是。”
谭鑫垚猛地抬头盯着他，紧张道：“陛……陛下说了什么？”又忍不住往寝间方向望去，纱幕缭绕，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陛下怒火攻心才导致晕厥。去开些调理心绪清心宁神的方子便可。”
谭鑫垚在宫中这么多年，帝王与朝堂之事怎可能会不晓四五六。朝中有传陛下要收苍起将军镇西大军兵权，这恒钰在御书房污蔑陛下触犯天颜，不就是一大把柄？
思及此，谭鑫垚一脸恍然大悟，缓了缓脸色，对清泓颔首俯身，“下官明白了。”
殿门再次开启，众臣见是太医出来了，便知陛下无碍。
不多时，殿门又开了。一名宫人出了殿，朗声:“陛下口谕，众臣退散回班，刑部尚书顾呈上前听谕。”
清泓让宫人去宣假口谕后，又转身入了浴房。
浴房内的情景疼得他心肝几乎爆裂——瑾倪身着中衣浸在浴池里，浴池的水常年温热，可她却像寒冷至极一样，蜷在池壁上，双手抱臂，不住地颤抖。
她是帝国的君王啊！可眼下这副样子就像被扔在肮脏之地自生自灭的一只幼兽。
清泓心犹如被刀剁得稀碎，“陛下。”他唤了一声，扑到浴池边，眼泪开了闸湿了面庞。
瑾倪努力睁开眼睛看他，可满眼血红，她根本看不清楚。身体就像一个熔炉，又像是百来只手正撕扯着她的皮肤，要将她的肉剥离出来。
真的太痛了，可瑾倪又不得不咬紧牙关咽下哀嚎。腹中一阵阵紧缩，一团灼热像巨浪一样翻涌，瑾倪干呕了几下，终是“哇”地呕了一口血——
殷红的鲜血在地上晕开一朵触目惊心的花。清泓全身脱力地瘫坐在地。
我的陛下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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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下了学，蔡茂森和几个狐朋狗友玩闹了一番才回的家。本是要和父亲母亲嘚瑟一下今日被大学生夸奖了，一到花厅却见父亲和二哥正一脸严肃地说着事情。
“父亲和二哥说什么事情呢？”蔡茂森在家里被宠惯了，也不先见礼，开口就要插话。
蔡开宇幽幽地瞟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蔡礼崇也不瞒他，“想给你和容氏长孙女拉线。”
蔡茂森本来正伸手抓碟子里的瓜子，一听这话，顿时又把瓜子扔回去了，“为什么呀？父亲之前不是还不屑与容氏攀亲？”
蔡礼崇懊悔地“哎”了一声，“如今形势……容氏大有望接手镇西大军。”
官家子弟平常再怎么吊儿郎当，朝中的事情多少还是会知道一些的。蔡茂森呵呵一笑，“朝中又吹起什么风？”
蔡开宇将手中茶盏一放，“今日恒钰在御书房诽谤陛下，陛下怒火攻心晕了过去。”
“陛下晕倒啦！”蔡茂森脸色一沉，手都抖了。
蔡礼崇颇有些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这傻气儿子听什么就是什么，陛下小小年纪都比他有心计得多。“陛下一直在永宁殿内，谁也没见，宣了口谕将恒钰提去刑部，这不就是要苍起兵权交换吗。”
蔡茂森摇摇头，并不同意父亲的说法，“陛下之前就有恒铭在手呀，为什么要杀了他，现在又……”
“宫中有密信传出，那恒铭祈毒愿要……”蔡礼崇压低了声音，“要陛下暴亡。”
蔡茂森两眼瞪得溜圆，望向蔡开宇求证，后者对他点了点头。“这么恶毒！”他手握成拳，一脸义愤填膺。
“害陛下一夜失多位至亲的逆贼之子怎可能会有善果吃？那恒钰入了刑部少不了皮开肉绽的。”
想到皮开肉绽，蔡茂森就不禁一个冷战。他决定换个话题，“容氏长孙女……那岂不是容修予之女？芳名？”
“容雨棠。”蔡开宇回答了他。
蔡茂森想起来了，赏花宴时见过一面的，姿色中上，习武成痴，虽然是女子打扮，但举手投足都像个男人婆。蔡茂森撇了撇嘴，“孩儿还是先考好秋闱吧，不然还有一年劳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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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弹指都是煎熬。
呕血停止，身体的烧灼感渐渐褪去。恍恍惚惚，瑾倪似是听见有人唤了一声“阿溪”，未见人影，十分的委屈涌上鼻头，糯糯嘤嘤:“澈哥哥，阿溪不舒服。”
似有一双大手，轻轻抚过肩背，温柔像羽毛，耳语似风:“澈哥哥帮你抚一抚，让你泓哥哥去给你买糖要不要？”
“阿溪不吃糖了。”
春风化雨一笑，“对，阿溪长大了。”
“儿时童言不提，安平长大可还是要做将军？”话语者鹤发慈颜，双目含笑。
“是。阿翁为孙儿赐号‘安平’，孙儿亦愿为大晔亿万黎庶‘安居乐业享太平’奋尽全力。”
“那可是会苦了我宝贝孙儿啦。”
“安平不怕。”
不怕。
终于觉得恢复了些力气。瑾倪在浴池里翻了身。清泓一听见水声，便上前伸手扶了一下，让她在池阶上坐好。一位御前影卫端来了水，瑾倪便就着他的手，慢慢将水喝下。
又是一场炼狱历劫结束。瑾倪靠在池壁上，双眼闭阖，虚弱无力。
清泓欲言又止，静静等待。
就这样阖目休息了两刻之久，瑾倪才干哑道：“你们都出去。朕能自己起来了。”
“是！”清泓与影卫应声，躬身退了出去。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到从里面传来“哗啦”一下的水声，然后是衣服带水滴滴啪啪的声音。
清泓虽说提着的心是放下了，但满腔杀意窜然而起，恨不能化作恶兽，将慕云锦撕碎咬烂，啃他心肝，拆他脾肺。
瑾倪穿上衣袍，一脚轻一脚重地走出浴房。“陛下。”殿内的五人已经跪拜迎候。
紫烟行了礼，又匆匆上前，帮陛下将衣袍整理整齐。
殿内烛火明亮，瑾倪眯眼看了看火烛，有点恍惚。“平身吧。”
紫烟扶着陛下在床榻上坐下，五一又在她面前跪下了。
“怎么了？”瑾倪问。
五一很紧张，一个头磕了下去，战战兢兢道：“臣有罪。臣……躺了陛下的床榻。”
瑾倪努力地笑了一下，“事出突然，倒是难为你了呢。起来吧。”
“谢陛下。”五一磕头谢恩，起了身，立到一旁。
瑾倪看了一眼清泓，转头吩咐紫烟道：“去吩咐御膳房做些汤面。朕突然想吃汤面了。”
“是。”紫烟领命退下了。
瑾倪又遣退其他人，剩下清泓和自己。
清泓近到瑾倪跟前，行了跪拜，道：“臣传了假口谕，将恒钰公子发到刑部。”当时他是假意入到浴房后又出来让宫人去传口谕，所以紫烟不知道那口谕是假。
瑾倪抬抬手，招他再上前来。清泓便膝行一步上前，握住瑾倪的手。“幸亏你反应快。眼下这个情境也只能先把他放到刑部。”六部之中，御前影卫对刑部最是了解，也有不少退宫的御前影卫是到刑部任职，有什么事情打声招呼即可。今日恒钰在御书房里触犯天颜，众臣眼巴巴看着，不打入刑部大牢太不合理。
“嗯。”清泓揉了揉瑾倪的手，心酸得难过，虽然才刚回来，心里也很不舍，但他更无法忍受让他的陛下受这样的折磨，“我去找真一。”
“不。”瑾倪摇摇头，“这也许不是真一炼的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