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人的苦楚只有当事人知道,谣言传得再厉害,外人再如何猜测,也不过是管中窥豹而已。
朱凝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然而绝食抗议的过程远并不如外人想得激烈,相反,她除了不吃饭以外,所有的情绪都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对父母撒娇,对下人体恤,让人觉得她只是一时脾胃不和吃不下饭,而不是遇上了远嫁他乡且不嫁不行的困境。
夜幕降临,朱凝再一次缺席了仅有一家三口的晚饭。
朱平伯夫妻坐在偌大的一张桌子上,面对着丰盛的菜品,谁也没有动筷子。朱夫人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已经放弃了劝丈夫改变心意,只是不停地唉声叹气拭眼角。
朱平伯觉得很心烦,撂下未沾菜油的筷子,离了膳厅。
夜幕下的兰院失去了白日里的精致可爱,院中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因只住着朱凝一人,是以显得分外幽僻冷清。
朱平伯进到院子里,朱凝正坐在廊下,望着夜空中的圆月出神。待父亲走到跟前,她才若有所失地收回目光,盈盈笑道:“爹来了!”
朱平伯背着手,好半天没有说话。
他很是拿这个女儿没有办法,瞧着温婉柔顺,实则坚韧异常,平常论起决心狠心,他没有一次不在女儿手中落在下风。其实落下风也没什么,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输了也不丢人,只是如今事关婚姻大事,他如何还肯顺着她,非要女儿低头不可。
其实,他也不是一定要朱凝远嫁京城,只是朱家已是富庶如此,实在没有再和商家结亲的必要。且若说维系目前的富贵,只是强强联手将生意越做越大是不够的,朝中有人才是真的要紧。
既然朱凝一定要嫁给官家,那为何不上京城呢?于女儿的终身幸福,于儿子的未来前程,于他的生意发展,都有无穷的助益,远比嫁给偏远之地的所谓富贵名流要强得多。
想通了这一点,朱平伯便一向承认女儿心思聪慧、有勇有谋,也坚定地认为在婚事上的考虑,女儿受于经验所困思虑远不及他,也正是这般盘算,让他下了极大的决心,定要让阿凝听话出嫁。
毕竟过了年,她就十九岁了,实在是耽误不起了。
父女二人呆坐了半晌,朱平伯终于开口:“好几天没吃饭,不饿吗?”
朱凝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吃饭于她而言,只是件可有可无的事一般。
朱平伯最烦女儿这个态度,哪怕她闹,哪怕她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他都不会像现在这么生气。阿凝就是用一种最没用却最有用的方式向他表达抗争,让他即便赢了,也会莫名生出一股愧疚来。
他怒道:“道理我不多说,你一向聪慧,自然都会懂。你如今已经十七岁了,婚期初步定在明年五月,便是那时出嫁,你也已经十八岁了。虽嫁得远,可你有娘家靠山,你哥哥往后也会照应你,必不会叫你委屈。如今你想不通,爹也不怪你,只是你不吃饭也好,使别的手段也罢,此事已经定下了,绝对不会更改!”
朱凝的神色没有半点愠怒,笑得温婉可人,柔声道:“爹放心吧,女儿都明白!”
朱平伯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胸口堵得慌,又瞧出来自己在女儿面前绝讨不了半点好,只好像个逃兵一般拂袖而去。
朱凝看着父亲的背影,神色才微微僵硬了起来。
临近子时,圆月正当空,朱府一片宁寂。
朱凝换下了平日穿的襦裙,将浓密乌黑的秀发盘起,一身装扮十分爽利好似男儿,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袱——她要逃婚。
主意很是不错,然而她也知道此行必定困难重重,而第一道难关便是重金聘请来的护院——关必云。
才出房门,她就察觉到自己已处在一双眼睛的监视中。
“出来吧,关大侠!”朱凝平静道。
关必云倒也不躲躲闪闪,飞身下了屋檐,落在院中。他早知这个大小姐智计无双,是他用脑袋瓜绝斗不过的人物。好在朱平伯托付于他,也不是要他动脑子斗智谋,只是借赖他五阶武者的精妙武功而已。
瞧朱凝一身装扮,关必云便已心中有数,冷道:“小姐还是回去吧!”
朱凝冷冷一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卸下这副温婉和顺的面容,颇为挑衅道:“如果我不回呢?”
“小姐知道,今天走不出这个院子!”
“那可未必!”
关必云挑了挑眉,莫名地心生惧意。他并不多言,一动不动站在院子门口,一副蓄势待发之态。
朱凝冷笑起来:“关大侠不必如此严肃,以我的武功,即便有十把青荼在手,也绝不是你的对手。”
“既然如此,小姐还是……”
“不过要想打败关大侠,也不见得非要靠武功,对吧?”
关必云心中突然不安起来,对面这个少女明眸浅笑,却俨然一只极其狡猾的野狐狸。他虽不知朱凝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却想到,对方明知自己一直躲在暗处看守,却还是堂而皇之暗夜逃奔,必是有是十分把握。
朱凝颇为歉意道:“关大侠,朱凝虽为女子,为人却也一向坦荡磊落,从不愿拿人短处相要挟,只是如今我被困在井中,已是自顾不暇,也就顾不得所谓江湖道义了。关大侠若真要阻拦,明日,昆帮前任帮主之子翟济风的真正死因,就会传遍整个江湖,想来大侠也不愿如此吧?”
这话一出,关必云立即变了脸色,两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抽刀、疾奔,凛凛刀光已架在了朱凝的脖子上。
朱凝丝毫不惧,面色始终淡然。
“说,这些事,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早料到会因婚事与父亲决裂,之前自负身怀武功,可以随意离家出走。直到关大侠受父亲聘请,到府上做小小护院!我既知绝不是关大侠的对手,自然要早做打算,上望海楼买下了这条消息,便是为了今夜!”
关必云眉目阴寒,握刀的手竟有些发抖,好半天,将刀落了下来。
他不怪朱凝要挟他,怪只怪亏心事“己已为”,如何还敢奢望“人不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