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久,宋瑜才似笑非笑地道:“本王相不相信是一回事,教头肯不肯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阎木昔冷笑道:“我刚才就说过,王爷拿捏着阎某的把柄,即便我再不想去做,只要王爷吩咐,也不得不做。”
宋瑜亦笑道:“这话就假了。若教头不想去做,有的是推脱的办法,再不然暗夜刺杀,要了本王性命,以教头的身手简直易如反掌。本王便是有教头的把柄在手,难道要去阎王殿要挟鬼吗?”
宋瑜此话说得揶揄,顿时叫阎木昔脸色黑得如锅底一般。
以他的武功,的确可以轻而易举取了宋瑜性命而不叫任何人发觉,只是王爷终究是王爷,他身后的皇族力量,不能不让他忌惮和害怕。更何况,即便没有皇族撑腰,宋瑜还有一个六阶武者的师父,即便找不到证据,就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来吗?
阎木昔闭了闭眼,压不住的愠怒道:“士可杀不可辱,王爷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挟,是何道理!”
“这话本王就听不明白了,哪里来的一而再再而三?”
“当初让我去朱府盗剑,如今又……”
“这本就是同一件事,难道不是吗?”
阎木昔登时噎住,眼睛老半天瞪得溜圆,最后却认命般叹了口气,道:“罢了!我这条命尽在王爷手中,王爷有命,阎某照做便是!”
宋瑜得意笑道:“教头不必担心,本王也知道这次行动十分危险,所以不会让你单枪匹马行动,也绝不会亏待教头。当日到朱家盗剑,本王许诺教头三万两银子,如今任务难度升级,酬金自然也要加码。不多,十万两银子,换教头一次生死冒险,教头细想便知道,这笔买卖你不吃亏!”
即便知道桓王出手大方,可听到他开出十万两银子的价码,阎木昔还是惊得瞪大了眼睛,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好半天,他道:“王爷大方,在下佩服。不过阎某丑话说在前头,不论这次任务成与不成,这都是我最后一次和王爷交易。”
宋瑜笑道:“明白!若是不成,本王照样有三万两银子,犒劳教头!”
阎木昔未对他的大方有更多的表示,作了个揖,便直接从南窗跃了下去,一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陆冠山从暗门出来,瞧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一时若有所思。
宋瑜笑道:“在想阎木昔能不能成功?”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宋瑜却是胸有成竹,半点不担心道:“青蘼剑再神利,也只是一把剑,如何能跨过五阶到六阶的天壤之别。放心吧,朱凌绝不会是阎木昔的对手。”
陆冠山更加疑惑道:“师兄既明白,青蘼剑只是辅助作用,为何还要如此劳心劳力策划抢夺呢?难道有了这把剑,师兄便自信,能赢过圣上吗?他可是五阶武者!”
每次提到那个坐拥天下之人,宋瑜的神色总是无可避免地冷下来。
好半天,他才道:“我从未说过我要赢他!”
“那师兄又……”
“我夺剑,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陆冠山顿了顿,眉头皱了起来,很是不解其意。他虽粗略了解当今圣上和师兄宋瑜之间的父子薄情,也能明白师兄对父亲的害怕,只是“自保”二字,还是太严重了,叫他想不明白。
天家父子再冷漠,难道还会到诛杀亲子的地步吗?毕竟他可以打包票,师兄可从未觊觎过皇位,也从未有过任何忤逆之心。
宋瑜知他又钻了牛角尖,也不解释,岔开话题问道:“王城已经出发了?”
陆冠山回过神,道:“听师兄吩咐,王师兄下午便往献北府去了,马掌柜和他一道启程,去了永昌府。”
宋瑜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
“师兄,我……”
“又不明白了?”
“也不是不明白。献北府陈家村,是陈书肇的老家,这位大高手父母早亡,但还有一个弟弟在陈家村。师兄派王师兄去陈家村放火闹事,又派马掌柜去永昌府散播消息,是为了引陈书肇下山,这我能明白!”
宋瑜笑道:“你是在想,即便献北府与永昌府相隔千里,以陈书肇飞天遁地的武功,得知消息下山,确认亲人没事又返回七界天,至多也不过三五日。除非我们真的把陈书肇的弟弟烧死,用人命案把他绊住,但是这么做风险太大,一旦露馅,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现在又放火又散播谣言的,看着热闹,根本不会影响什么,你是这么想的吗?”
陆冠山挠头笑道:“师兄能这么说,可见是有别的盘算,就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赶紧吩咐吧!”
“你倒是猴精,知道我用得着你!”
“师兄连马掌柜都派出去了,却把我留在身边,这不是明摆着还有任务给我嘛。我要连这也猜不出来,那真是白跟师兄这么多年了!”
宋瑜笑道:“行了,别拍马屁了!的确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我想来想去,交给你最合适。”
“什么任务?”陆冠山眼睛放光。
“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香麝!”
“香麝?哪个香麝?”
“艳芳楼头牌,香麝姑娘!”
陆冠山皱着眉,好半天还在搜索这个名号,及至想到那张妖艳娇媚又楚楚可怜的脸,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夜色已深,富贵殷实的人家都已经入睡,只有贫困穷苦的人还在艰难地讨着生活。
以这个标准来看,香麝从来都不属于可以早早入睡的阶层。
出生于贫苦人家,香麝那时还未有这般妖冶的名字,洗衣、做饭、砍柴、照顾弟弟,没有她不做的。后来即使把所有能干的活都干了,也无法改变家里的生计,于是像一件货品一样,被父母卖进了青楼。
香麝也反抗过,逃避过,最终发现或许只有如此,才能改变自己被人践踏欺凌的命运。她换了一个名字活了过来,十五岁开始接客,十六岁就成了艳芳楼的头牌,一段水蛇腰扭得天水城的男人都丢了魂。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在年老色衰之前攒下一笔丰厚的钱,一大半用作赎身,一小半用作后半生的用度,亦可以活得轻松自在。可是生活并没有就此饶过她,让她在人间的炼狱场几经沉浮,本以为可以改变命运后,又将她重重地摔在了泥泞里。
一起艳芳楼命案,她既不是凶犯,也不是合谋,甚至连当一个证人都勉勉强强。但是利益权衡下,受害人和凶手各自吃了亏,这份怨气无处发泄,最终都涌向了她这个看似有罪实则无辜的可怜人。
郑关清把自己的儿子拿下了大狱,想要的升迁又迟迟未来,心里有了怨恨。他不能把这股怨气撒在给他描绘美妙蓝图的桓王身上,毕竟桓王自始至终也没说,皇上今年就会给他升官。
但他气啊,儿子已经关进大牢好几个月,虽然好吃好喝养着,但仍在幽闭脏乱的环境里逼得几乎发疯。郑大人没办法,这股气一定要找个地方发泄,于是就把一个“红颜祸水”的罪名,扣在了香麝的头上。
他不能明着整治她,但暗地里使的绊子,叫她更无任何招架之力。
在郑关清的“关照”下,一夜之间,香麝就从艳芳楼炙手可热的头牌,沦落为打杂做粗活的下等丫头。
说心里话,张妈妈是真舍不得浪费了她这么好的资质,只是头牌没了还可以再培养,得罪了地方的太上皇,那可就是玩命了。所以张妈妈十分识趣地听从了嘱咐,还号召艳芳楼上下所有人欺辱她,做最脏最重的粗活,一个不满就是一顿毒打。
香麝可谓是从云端跌进了泥地了,若说卖进妓院前的生活也苦,但她尚有一个自由身,可如今,她什么也没有。
她绝望了,如果给她机会,她可以毫不留恋地去死。也正因为做了最坏的心里打算,在听到有人要为她赎身的时候,她连对方是谁都没问,就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她以为这一定是个对她痴情不已的客人,不曾想,出现在面前的是个样貌端方的少年公子。
他赎她出来,要的也不是她的身体和美色,而是为了一桩交易。
经历了地狱的她,再一次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四月下旬,便是北方,气候也有了让人烦躁的热意。
也不知是不是气温的缘故,让陈书肇这般隐居深山多年的绝顶高手,在听到老家被火烧了的消息后,还是惊慌失措,抑制不住的浑身燥热起来。
此时距离他被带上七界天已经整整十八年,距离他上一次下山,也将近十年。照理说,山下的一切对沉溺于武学世界的他再无任何吸引力,只是人活于世,总有一丝羁绊,于他而言,这份羁绊就是在世间仅余的那点亲情。
听到消息当天,他便下了山。
身为七阶武师,鸟渡术这种六阶武者的入门功夫,对他来说已是驾轻就熟,说是上天入地也不为过。不需要马,他以充足的真气和元力,凌空飞渡,一夜之间就到达了千里之外的献北府,回到了他的家乡,陈家村。
陈家村是一个海边的小渔村,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
彼时的陈书肇还叫陈涛,在他十七岁那年,父母在他幼年时死在了大海中,留下了他和十三岁的弟弟陈波,兄弟二人多年来相依为命。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然而陈涛知道自己是弟弟唯一的依靠,绝不能发生任何意外。所以,即使村里的人都让他承继家业、打渔为生,他也还是选择进城做苦工,定期把钱寄回家里供弟弟生活。
就这么过了几年,陈涛吃过苦、受过穷、挨过欺负,虽然没有挣到大钱,但好歹没病没灾地把弟弟养大了,还练就了一副结实的身体。
说来也奇怪,陈涛虽没有正经练过武功,可是自小就发现自己在打架这件事上十分有天赋,进城务工这些年,每每遇到流氓欺负,他总能凭借出色的眼力和巧劲,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即便对手人多势众且身负武功也不在话下。
二十二岁那年,陈涛的习武天资终于被发觉,七界天当时第一高手冯烟客将他收为弟子,带上了七界天,并为他更名为陈书肇。
不论哪行哪业,都是越早入门越好,学武功也不例外。当时的陈书肇已经二十二岁,其实已经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七界天的宗师也好弟子也罢,看见老冯带了这么一个老弟子回来,一致认为他看走了眼。
然而令他们吃惊的事发生了。
往后几年,陈书肇几乎是一年跃升一阶,短短八年时间便达到了六阶武者顶级,如此神速,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即使在高手遍地走、天分不值钱的七界天,这份神乎其技的天资,也是从未有过的。
就这样,陈书肇在三十岁的年纪,便和自己的师父及另外两位女高手,并列了七界天四大高手之列。由于两位男子好穿青衣,两位女子好穿红衣,四人并称“青红四仙”。
不过当时,四人除陈书肇外都是七阶武师,之所以把他放进去,是所有人都相信他早晚会跨过武者,成为一名名副其实的武师。大家也确实没有看错,只不过这份荣耀的到来,却是在十年之后。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当下,陈书肇来到陈家村,发现村中虽然起了大火,但火情不重,只是有几个人在救火时受了轻伤,弟弟家更是连火星子都没沾到。陈书肇这才放心,也没有思考为什么如此小的火势竟然能将消息传到永昌府,忙着与弟弟陈波一家小聚了一番。
待了一天,他思量弟子朱凌即将下山,想要赶回去给他送行。陈波苦留他不住,只能作罢,一路将他送到村口。
兄弟二人十年未见,如今好不容易相聚却又要分别,陈波好不伤感,眼泪止不住地流。陈书肇倒是心中冷静,山上习武练功多年,虽未做到清心寡欲,但对世间感情却也看淡了许多,当下挥手便要告辞。
“救命啊……”一声惊呼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