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二人就见村前土路的拐弯处,跑出来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血污的人,瞧着身形,依稀能辨认出是个少女。
少女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模样很是惊恐。
不多时,便听后面有人怒喊:“站住,你这臭婊子,还不给老子站住。让老子抓住你,一定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叫骂声一直不停,紧接着,土路尽头跑出来三个男人。
跑在最前面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身肥肉把上乘的丝绸料子都快撑破了。后面两个男人打手装扮,手里都拿着木棍。
一见这情势,陈波就明白了情况,然而陈书肇隐居深山近二十年,早已看不懂外面的世界,当下很是不解。
那少女毕竟体弱,又似受了伤,如何能跑得过三个男人,眼看就要被抓住。这时瞧见了前头有人,就像看见救星一般,扑倒在陈书肇的脚边哭求道:“救我……救救我……”
声音干哑,显然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这时,三人已赶了上来,那中年胖子浑身热汗,拄着膝盖喘了半天粗气,这才冷喝道:“跑啊,怎么不跑了?你这作死的小婊子,老子花那么多钱把你买回来,还没玩够呢,你就敢偷跑,简直是找死!来啊,把她给老子绑了,带回去往死里招呼!”
身后二人得令,便上来抓那少女。
少女早已哀嚎起来,不停地哭喊:“大爷,救救我,救救我……我要被他们带回去,就没命了,求求你,救救我……”
陈书肇便是隐居深山再久,这时也看清了“恶霸强掳少女”的把戏,早已十分暴怒。
那胖子冷笑道:“你就是求天王老子都没用,你是老子花钱买回来的,就是把你打死了,也没人管得着!给我抓起来!”
二人立即动手,拿绳索要就地把少女捆绑起来,然而不及沾着她的手指头,便只觉劲风扑面,两人竟莫名其妙飞了出去。
“砰砰”两声,两人摔在地上,好像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一般。
如此变故,把那中年胖子吓了一跳,连忙左看右看,什么也没看到,面前两个人又全程动也没动。
胖子好不惊恐,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把眼神落在面前的这两个男人身上,准确的说,是这个年纪偏长、身形颀长、一脸淡漠的中年男人。
“是你?你是什么人,刚才怎么……”
话没说完,陈书肇淡淡抬手,往旁边的野草堆挥了挥衣袖。胖子望去,登时惊得瞠目结舌——一片野草竟凭空被削断,断口平整划一,好似被人用镰刀割过一般。
胖子倒吸一口凉气,一张脸顿时成了猪肝色,神情好似看见了鬼一般。
“还不滚?”陈书肇冷喝一声。
胖子哪敢停留,慌慌张张、踉踉跄跄地跑了,两个打手连忙跟上,三人一溜烟消失在路的尽头。
陈波亦是被哥哥的武功吓到,待想起来感叹时,他已将那女子从地上扶了起来。
少女身体单薄、十分虚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还未说话便晕了过去。二人将她扶回家中,由陈波的妻子帮忙换了衣裳,清洗了面容,他们才发现少女相貌美艳,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都惊呆了。
少女伤得极重,浑身上下都是鞭伤棍伤,显然受了非人的折磨。陈书肇本着救人救到底的原则,手掌按住她的掌心,输了些真气给她,登时叫她醒了过来。
少女得知自己被救,立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哭得梨花带雨泪人一般。陈书肇瞧得不忍,再三保证她不会再有危险,才叫她平静下来。
“姑娘,你叫什么?”陈书肇问。
少女哭声才住,泪眼朦胧,抬头看了看救命恩人,抽噎许久无话。
好半天,才听她酥酥柔柔地道:“奴家名叫香麝,英雄救命之恩,奴家感激不尽。”
不知为何,陈书肇只觉得心口被重锤了一下,竟莫名心慌起来。
香麝在陈家调养了三天,身子才能下地走路,这几天,陈书肇却也没再提离开的话。经过询问,香麝便把自己的身世遭遇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出身贫家,贱卖为妓,后又得罪府尹备受欺凌,这些遭遇都无需隐瞒,足可以博得同情。至于被人赎身、沦为玩物,几乎被虐待致死的遭遇,则是陆冠山亲自操刀给她写的剧本,更能激发男人的同情。
关键是,香麝说这些遭遇时,对陈书肇左一个“英雄”右一个“恩人”,再配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早把这位武功极高却心思单纯的男人喊酥了,石头一般又冷又硬的心,也化成了绕指的温柔。
此时已是四月底,眼看就要到五月初五端午节。
陈书肇还记得弟子朱凌,想要赶回去为他送行,可这边香麝又拜托他将她送回康州老家。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以他的功力,即便负重百斤也可以飞天遁地来去无踪,一个柔若无骨的女子自然不在话下。
可偏偏,她是个女子,身体又未好全。顾着男女界限,陈书肇只能耐着性子,租了马车,走走停停地陪她往康州去。按这个速度,等把她送到目的地只怕端午节早就过了,不免让陈大侠有些着急。
只是一想,朱凌下山后肯定回天水城,师徒二人将来有的是见面的机会。而且青蘼剑之事,他也早已答应了朱凌的请求,想来他自己下山,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想通了这些,陈书肇也不再担心,一身轻松、携美同游,心无挂碍地上了路。
可怜朱凌还在七界天上,盼师父盼得脖子都快断了。
端午节终于还是到了。
七界天矗立在龙湖山上已有数百年,收的弟子加起来也有好几十个,自然不是个个都天资聪颖,能一路从武人练至六阶武者境地。被驱逐下山的,朱凌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七界天算不得一个正式的门派,所以驱逐弟子这样的事,也不会有多大的仪式,更不会有人看他笑话或是报以同情。他只需自己收拾好行李,到师父面前磕个头,听两句嘱咐,便可以下山。
如今陈书肇不在山上,这份礼节也可免了。
若没有青蘼剑,朱凌几乎不会有任何犹豫和徘徊,可偏偏此剑神利,叫他既割舍不开又不敢携带,虽然说好了交由师父暂时保管,可如今师父迟迟未归,他便想,定是陈家村的火情极其严重,师父的亲人有了伤亡。
师父在世上本就没几个亲人,如今发生这等惨事,他怎还有心思叫师父为他藏剑送剑?
朱凌思前想后,忆起师父曾说,他一个五阶武者身怀青蘼宝剑,便是六阶高手也未必不能一战。不知为何,被质疑天资、被驱逐去山的侮辱,这一刻在他的脑中达到了顶峰,他瞧了瞧手中泛着幽幽青光的宝剑,不再有丝毫犹豫。
背起行囊、带上剑,下山!
从永昌府前往外地,若非顶尖高手可以飞跃重山,便只有阳关隘一个出口。此关隘位于永昌府东边,是两座高山相邻的峡谷中,一条十分窄小的路。后来此路经过人工开挖、修葺,变成了永昌府连接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车马、人货都得从这里过。
若爆发战争,永昌府只需派百余官兵把手关隘入口,便可将千军万马挡在外面,可谓易守难攻,天险是也!
朱凌知道,从龙湖山到永昌府,都还是七界天的震慑范围,不会有人敢对他动手。而阳关隘,便是他面临危机的第一道关口。
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勒紧缰绳,紧紧握着剑,小心辨认着四周的动静。然而走了一路,峡谷里却没有半点异常。
朱凌不敢松懈,出了阳关隘,穿州过府,一直都小心戒备,连夜宿客栈都半睡半醒,十分警惕。可一连过了两天,眼看晋原府就在面前,却始终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朱凌这才松懈了三分,不免觉得妹妹想多了。
出了华江府,再过了雷公河,便到了晋原府的地界。
这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大雨,雷公渡口的渡船全都停运。朱凌只好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等雨停了再过河。
大雨了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雨势才小了些。客栈小二过来报告,已有艄公开船,然而客人们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都懒得动弹,于是只有朱凌一个人冒雨出来,上了渡船。
经过一夜暴雨,雷公河的狂浪翻涌愈加急切,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从上船起,朱凌就莫名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在随船身剧烈摇晃的同时,整个人没来由的戒备起来。艄公看他,还以为他害怕巨浪翻船,忙笑道:“客官不用担心,老朽在这撑船也有二十几年了,再大的风浪都见过。现在这点水势,根本算不得什么,客官莫怕!”
朱凌不便解释,只好笑了笑当作回应。
如那艄公所说,渡船虽然颠簸,却还算平稳地过了河,眼看就要靠岸。然而这时,一股极强烈的杀意突然凝聚起来
河岸上,一片丛林在细雨中十分静谧,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四周只有点点水声,和船橹吱呀吱呀的响声,平静而又肃杀。
朱凌把手伸到腰间,握住了剑柄。
刹那间,树影抖动,一个黑影突然从树林中飞了出来,如猎鹰一般神速。黑影手持关公大刀,冒着细雨凌空劈下,瞬间就到了渡船上空。
朱凌好不诧异,来不及赞叹对手的武功之高,便已抽出长剑抵挡。“嗖”的一声,青蘼剑甩出剑鞘,幽幽青光横在了大砍刀之下,发出“铿”的一声脆响。
雨势突然大了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艄公发觉响动,早吓得跳河逃生去了。没了掌舵之人,原本要靠岸的渡船立即失了方向,顺着湍急的水势往下游漂去。
二人一击一挡,彼此都感受到了利器相击产生的巨大力道,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剑柄。黑衣人蒙着面,黑布已被雨水湿透,一双苍劲的眼神全落在青蘼剑的剑刃上,而与幽青剑光相接之处,自己的大砍刀已经开了裂。
这不是寻常的刀,而是花了一百两黄金专程从铁剑崖买来的烈焰刀,曾是前朝名将崔原所有,以削铁如泥著称,不想在青蘼剑之下却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黑衣人心神一凛,有了几分急意,连忙挑开剑身再行杀招,整个人如鹰隼一般行动迅速又杀机凛凛,一起一落全是冲着朱凌的命门而去。朱凌便是托赖青蘼剑的神利,到底因为只会鱼泅术,不会鸟渡术,因此只能待在船上抵挡,而不能施展出攻势。
想来,这便是敌人选择在此处下手的地方。
二人斗了十余招,黑衣人的烈焰刀已全是豁口,朱凌在全力应对之下也已是筋疲力尽。
二人均有些急了,黑衣人心想自己有长刀在手都打得这般艰难,若是刀断,自己岂非没有任何胜算?如此想来,心中亦是急切,恰好此时,渡船飘过一个漩涡,船身抖了抖。
黑衣人顿时双眼一亮,趁朱凌尚未站稳,立即一个返身疾冲,长刀便朝他的天灵盖斩下。不想朱凌在船身震荡时便料准此招,看也不看对方杀势,一个侧躺滚到了甲板边缘,人已在黑衣人后方。
黑衣人好不惊慌,只觉后背一阵凉意,连忙回身抵挡。然而挡住了青蘼剑的森森杀意,却未挡住朱凌飞手甩出的一把短刀。
同样的青光熠熠,显示与青蘼剑出自同宗,乃是匕首青荼——朱凝料到有人会在哥哥下山后拦路夺剑,早将此刀寄上了七界天,给哥哥防身用。
当下面对短刀飞来,黑衣人好不惊诧,连忙侧身闪过,却仍是叫青荼刀擦着脸颊划过。
“梆”的一声,飞刀扎进了船舱,黑衣人的蒙面黑布也掉落在地。
丝丝鲜血从他的脸颊上渗出,被暴雨洗刷成一片污浊。
暴雨如注,狂河怒吼。
朱凌站在船头,与面前这个沧桑的老者对峙,好半天问出一句:“你就是之前夜闯朱府,想要盗取青蘼剑的窃贼?”
对面,阎木昔面色阴冷,迟迟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