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过得再不如意,也得欢欢喜喜地过年。
傍晚时分,天水城变成了一片火砾场,家家户户门口鞭炮响如雷,宣告年终岁尾的喜庆时光就此正式开始。
白家,武馆的教员,家中的弟子,打工的小厮,纷纷回了自己的家,唯有管家白福一家住在白府,比小年时不免显得冷清了几分。
放过鞭炮,一家人到后院祠堂祭祖。
祠堂说是祠堂,其实只是西侧最紧里边的一间门房,供奉着白家三代先辈。白慕萍的灵位已经移到了此处,享受白家后人的香火供奉,至于青水的父亲,说来可笑,白慕华从来不知他的身份来历,妹妹遗信中也并未吐露分毫,垄头村那座孤坟亦是无牌无碑。
便是不知晓内情,大家伙也从此事的怪异中咂摸出味来,这位妹夫和姑丈,或许因为某些事情不大上得了台面,以至于叫白慕萍分毫不愿提及。于是,他的牌位既无从可立,也没有立的必要,更免了一个外姓却堂而皇之置于白家祠堂的尴尬。
今日灵堂烛火明亮,瓜果酒品甚是丰富。
白慕华打头,在祖宗排位前三跪九叩,十分虔诚。随后,赵红眉、白羽刀、白羽蝶及陈青水,依次上前行礼。青水因有母亲的牌位在前,倒也不觉得自己身为外姓又叩又拜有何不妥,反倒在这阖家团圆之际,瞧着母亲只剩一座灵牌,心里有些发酸。
祭过祖宗,便是年夜饭。
后院偏厅的膳堂,管家白福掐着时候召唤老妻,领着两个卖了死契的小厮往桌上摆酒菜——管家的妥当在于既不叫主人空等,又不至于吃了冷食。
一家人坐下,桌子仍有一大半空着,白慕华如往年一般叫白福夫妇落座,而夫妇俩也照例要推拒两回,才肯在西侧下沿坐下。
有人家年夜饭吃的早,外头已经放起了烟花,烛火热闹,叫一桌只比寻常丰富些的晚饭也有了年味。
白慕华的兴致也上来了,端着酒杯,道:“忙忙叨叨,又是一年到头。今天是大年三十,咱们也喝个团圆酒,吃个团圆饭,大家伙干一杯吧!”
众人自然的举杯,个个脸上含笑。
白羽蝶虽出生在武家,但一来并不喜爱,二来遵从母亲的妇德教养,从未练过武功。倒是遗传了赵红眉的聪慧,自小心思剔透,如何看不出来父亲脸上的笑容有至少五分勉力为之的意思。
她还未到父母亲准许饮酒的年纪,然而年节下,所有的规矩都总是默认的可以打个小盹。于是她也端了一杯果子酒,起身到父亲跟前,道:“爹爹,大年三十,女儿也跟您讨个吉利,祝您身体康泰、万事呈祥!”
白慕华这才会心地笑了起来,不住口地说好,干了一杯酒。
赵红眉笑道:“你这鬼灵精,还没到大年初一呢,就想着讨吉利要红包了!”
白羽蝶也打趣:“横竖都是要给我的,早一天晚一天的,有什么区别呢?”说着冲他父亲眨眼,“是吧,爹爹?”
白慕华更被女儿的天真烂漫逗笑,不住口地说:“对,对!”
一面说,一面从身上掏东西,却没有半点准备。好在赵红眉早预备了,从桌子底下递过去一个红包。
白慕华不动声色地接过来,交到女儿手中,嘴里喊:“拿去拿去,明天可不许再要了啊!”
白羽蝶只管笑嘻嘻地做鬼脸,更把一桌子人逗得前仰后合。
白羽刀忙擎起杯子,笑道:“爹,您可不许偏心,喝了妹妹敬的酒,我这杯也喝了吧!”
白慕华没好气道:“你也就看你妹妹得了红包,才来敬酒!”
白羽刀哭道:“我的老爹,您怎么这么冤枉人呢,我可是真心实意要祝您老人家万事如意的!”
白慕华虽然板着脸,其实心理愉悦,开怀笑道:“行,当着这么多人,我今天给你这个面子!”
说着干了酒杯。
羽刀也忙喝了酒,便笑嘻嘻地挪到父亲跟前,讨赏似的伸出两只手。
白慕华又好气又好笑,想打趣骂他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从妻子手中接过红包,交到他手中。
羽刀满脸嬉笑,连忙拆开红包,看那银票上的数额,越发喜得头发丝都挂了彩,口里直道:“谢谢爹赏赐,祝您老人家财运亨通,财运亨通!”
众人更是被逗得哈哈大笑。
赵红眉开口道:“青水,你不给舅舅敬酒吗,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这话分明的是在说,今天的红包没少预备他那份。
青水其实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再奢求红包。他活到十八岁,还从未过过这样喜庆热闹的年,往常别人家灯烛彻夜、鞭炮如雷,他们家只有一如往常的粗茶淡饭,母子两个相对无言。
如今这般阖家欢聚有说有笑,于他来说已是难得的温情,红包与否,不在他的设想中。
但舅母既已开了口,他自然不愿扫大家的兴——他从来也不是愿意扫别人兴的人。
于是他端着酒杯,学着表哥表妹的话,道:“祝舅舅舅母新年大吉,身体康健、事事顺心!”
赵红眉笑得温柔,白慕华轻叹一口气,眼里又有满足,又有失落,连连道:“好,好!”
青水知他必是想起了母亲,一时也无话,直到舅母给了红包,这一茬才算揭过去。
饭后,三个年轻人在院中放烟火,节日的气氛越发浓郁了。
白慕华和赵红眉在屋檐下看着孩子们打闹,纵有许多烦心事,这一刻也能忘乎所以,开心地笑了一会儿。
“过了年,给羽刀说一门亲事吧,也老大不小的了,整天这么没个正形,成什么样子!”白慕华突然正色道。
赵红眉惊了一瞬,很快笑道:“成亲是大事,也不是说办就办的。再说了,你不是一向要他先立业再成家吗,怎么现在又改主意了?”
白慕华冷哼了一声,道:“这混小子,品性不坏,就是贪玩,长不大似的。我想来想去,还是先成亲,叫他收一收心,或许就能踏踏实实的做点事了。”
赵红眉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苦笑了一下。
她认可丈夫对儿子的打算,知道他发愁、为难,可又觉得,婚事不应当成为叫儿子成熟起来的一个手段。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劝说丈夫,将这两件事掰开了分别进行,可又觉得不急于一时——毕竟今天,是过年。
“砰”的一声,烟花在夜空绽放,很是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