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红鸾嘤嘤啜泣,羽刀立马慌了,连忙松开手躲到一边,好像是他受了委屈落了败似的。
赵红眉实在是拿这个孟家小姐没辙,明明是她上门挑衅再三,如今倒好像是白家欺负了她似的。现在这个局面,赵氏很是头痛,却不得不上前去好言好语地安慰她,又再三指责儿子下手太重。
安慰了好一会儿,红鸾才止住了哭声,一时肚子又叽里咕噜响了起来。原来为了昨夜的事,她一大清早上门报仇,连饭也忘了吃。当下,赵红眉又连忙招呼管家上饭菜,红鸾也不客气,一顿胡吃海塞。
一时吃饱了,营马帮的人也听到了消息,找上了门来。
众人对营马帮的速度之快十分惊愕,毕竟昨夜的事,金刀门并未声张,若说孟红鸾哪里泄了踪迹,无非是一早换了红衣上门打架。从她进门到现在也就半个时辰,营马帮便已探听到消息并派人上门,足可见帮派势力之广,又可见孟帮主对女儿的关切爱重。
想到此,赵红眉又是松了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大事。
孟红鸾却不依不饶。
她没有对帮中人要把她带回去的打算有所抗争,却在走之前,恶狠狠地瞪向了羽刀,叫嚣道:“姓白的,这次的事还没完呢,咱们走着瞧吧,我不让你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我就不姓孟!”
羽刀岂是轻易认怂的人,扯着脖子也要叫嚣回去,却被母亲狠狠拉住,十分严肃地摇头,叫他别惹麻烦。
羽刀无奈,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由着她十分得意地离了白府,然后看着她的背影恨道:“浪费了一顿好饭!”
青水瞧着纷争停息,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孟红鸾连吃带拿花了他五十几两银子,都抛到了脑后。
此事过去后,天水城伴随着尚未停息的北风,很是沉寂了一段日子。
不觉到了二月二,龙抬头,乡下村民纷纷举行祭祀典礼,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天水城的百姓虽然不务农,却也在这日出来走动,往佛寺道观里祈愿祝祷,求取一年的顺遂平安。
人们聚在一处,便爱说新闻、聊是非。如今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是非还不及酿造,新闻却有好大一个,来自天水城首富朱平伯的府上——朱老板的女儿,醒了。
朱凝这场大病,来得也奇怪,病得也奇怪,好端端一个姑娘竟无缘无故病到昏迷不醒,床上一躺便是两个多月,请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灵药都不见起色,叫人听来好不匪夷所思。
若说怜贫嫉富是人性,朱平伯这样的有钱人自然得不到人们的任何好评,而朱凝的怪病,也就顺理成章成为了朱老板遭到报应的证明。百姓们充分发挥了想象力,不但罗列事实试图论证朱平伯为富不仁,还将首富之女的怪病当作上天示警的佐证,以证实老天有眼、惩治奸商,借此倒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一说具有深刻的理论意义。
然后朱凝又离奇的醒了,大家又有说辞:老天爷仁慈,念在朱平伯还不算泯灭良心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他,下次再敢作恶,就连本带利让黑白无常把他们一家子都收了。
至于朱凝这病怎么好的,是不是真的好了,众人反而不怎么计较。
不过流言虽利,也有真言,毕竟这一次朱凝是真的醒了。
在此之前,就有传言说朱府小姐病情好转,已经苏醒,只是那时候大街小巷的人都还在屋里过残冬,是以传言也没有引起太大的响动。直到龙抬头当天,许多人亲眼看见朱凝随母亲到澄心寺上香还愿,这条新闻才引起真正的轰动。
然而不待众人为朱大小姐的苏醒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几天后,一条更大更劲爆的新闻炸响了天水城——桓王宋瑜给朱府下了聘礼。
若说朱凝的身份还不够引发全城关注,那么有着王位之尊的桓王,自然以其天潢贵胄之身,自然而然地受到所有人的膜拜和关注。
与朱平伯不同,事关皇家,不论好事坏事平常事,百姓们总愿意往好的方向添加注脚,于是一场虽然惊奇但也简单的婚事,人们却非要自作多情地添加郎才女貌、一见钟情的戏码。
坊间传来传去,最后有个固定的戏本,说是朱大小姐随母亲到澄心寺上香,因人群冲撞伤了脚,恰好遇上桓王殿下闲暇登山、出手相助,才叫朱小姐免遭更大的外伤。
因这场相遇,两个年轻男女都是念念不忘。桓王殿下打听到女方地址,立即派人上门提亲,而朱府刚丢了一个四品副将的亲家,转头却来了个一品尊王的女婿,如何不喜得欢天喜地,一段良缘就此达成。
传言之所以流传甚广,除当事人的身份受人瞩目以外,事情的戏剧性也是重点,于是人们为了让戏剧更加戏剧,往往会添加许多本不该有的注解,比如桓王殿下二十三岁,王府却连个通房都没有,就是为了等待天赐良缘,比如朱小姐定了亲就犯怪病,退了婚病就好了,就是上天示警婚配不佳,如今才得遇命定之人——这一下,连朱平伯为富不仁被老天惩罚的嫌疑也洗清了。
在人云亦云的传言中,真相到底如何没人知道,然而铁一般的事实是,朱府确乎其实地收到了桓王府的聘礼。
传言到了白府,一家子人无不震惊,竟沉默了许久。
白羽刀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压制住了自己对朱凝的过分关心,细细想来,也分不清楚是因为自己要成婚了,不宜再对别的女子多说多问,还是因为怕母亲和旁人对自己的言行有所批评,干脆不给他们留下把柄。
然而毕竟是他真心喜欢过的女子,面对这种新闻,又怎能做到说不关注就不关注,说不追问就不追问呢?
夜色渐深,青水躺在房中没有睡着,一来是因为亲耳听到俞大哥和朱师姐订婚的消息,惊愕未消,二来是知道还有人要来。
“咚咚咚”,房门如约被敲响。
青水开门,看到门口的羽刀毫不奇怪,把他让了进来。
羽刀见他如此反应,也不觉得尴尬,更省略了铺垫解释的必要,直接开门见山道:“表弟,小师妹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青水并不否认,点了点头。
“我不是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病会好,我是问你,你早就知道她要嫁给桓王,对不对?”
青水仍是点头。
羽刀虽然有所猜测,可听到真相还是十分诧异,登时激动起来,道:“所以说,小师妹的病根本就是装的,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和那个什么越骑营姓韩的退婚,然后嫁给桓王,对不对?”
这一次,青水没有再点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羽刀却只当他这是肯定的回答,愣道:“所以说,小师妹等的这个真心人,就是桓王?”
青水无奈笑道:“表哥,我也是无意中从义父那里听到这件事,至于桓王是不是师姐的真心人,我怎么会知道呢?”
青水这话,倒也不算说谎。宋瑜虽然亲口承认,他和朱凝的这场婚事只是各取所需,不存在感情一说,可是他也是了解朱凝的,若真的半点不动心,嫁给桓王和嫁给什么将军之子,甚至嫁给白羽刀,又有什么区别呢?
朱凝这般小心谨慎的人,能豁出勇气离家出走,又怎会轻而易举回家嫁人,让自己所有的努力全部白费?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桩看似毫无感情的婚事,至少有一方是动了真心的。
只是这真心到底有多少,他就不得而知了。
羽刀验证了心中猜想,并没有获得想要的心安,反而起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青水见他神色不对,忙道:“表哥,你不会又想翻墙到朱家去,找朱师姐当面问个清楚吧?”
羽刀没有回答,脸上神情表示已被青水猜中。
青水忙道:“表哥,你可别再做傻事了。虽说现在朱府的那个关护院已经走了,可是经过师姐离家出走一事,如今又和桓王府定了亲,朱老板必定聘请更多人手看家护院,你这一去,肯定会被抓的!”
羽刀不死心道:“只要关必云不在,他请再多人,我都不怕。我也不是要干什么,就想当面问问小师妹的心意,只要她是真心要嫁,那我也……”
青水见他这副模样,一时不知该可怜他痴心错付,还是骂他三心二意,沉默了好一会儿,道:“表哥,你下个月就要成亲了,这一回要是被朱府的人抓住,丢的可不止是白家的人,连未来嫂子也要跟着颜面扫地。所以朱家,我绝对不会让你去,你要真想问朱师姐的心意,我代你去!”
“你去?”羽刀很是不相信。
“我虽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出朱府,但义父和朱老板私交甚好,朱府有这么大的喜事,义父一定会上门道贺,我跟着一起去,应该可以见到朱师姐。到时候,我会帮你问明师姐的心意!”
羽刀别无他法,只能点头同意。
青水其实没有说实话,他断定义父会去朱府道喜,却不是因为他和朱老板交情好,而是因为与朱府结亲的是桓王,而从他上次因阎俦被杀之事找桓王出面可以看出,他对桓王殿下实有巴结之意。
既然决意与桓王搞好关系,阎木昔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讨好的机会,那么与桓王未来的亲家多加走动,显然是十分有必要的。
青水的料想不错,第二天,义父就主动提出要去朱府道喜,自然而然把他这个义子带上。朱平伯热情地接待他们父子二人,因为阎木昔的关系,朱老板对之前视而不见的青水,如今也肯分出心思来频频点头致意。
青水却没有心情回应他,满脑袋想的都是怎么和朱凝搭上话,甚至想到要借口拉肚子,而偷偷溜进朱府内院的主意。好在聊了没几句,朱平伯便带着炫耀的心情,忙不迭地把女儿叫出来会客,也免得青水铤而走险。
时隔两月再见朱凝,虽然相貌上没有明显变化,连那副温和恬静的神情都一如往常,可青水仍生出一种沧海桑田之感。
在阎木昔面前吹嘘了一番桓王殿下对自己女儿的爱慕和看重,朱平伯又像怕宝贝沾了灰尘似的,忙命朱凝告退。
青水好不焦急,想要开口却不能,脸上冒出汗来。
朱凝知他有话要说,便道:“爹爹,女儿定亲的事还未正式禀告师父,实在是不应该。如今我不宜出府,若只寻个下人去白家禀告,又未免过于草率,不如让我写封亲笔信,让青水师弟带过去,也算表达女儿尊师重道之心。”
朱平伯自然无不应允,朱凝便顺势带着青水,去往书房。
一时没了外人在场,两人都不必再伪装,可不知为何,二人却都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沉默了好一会儿,朱凝才道:“青水哥,你有什么话想问的,直接问吧。”
这一句“青水哥”,让青水卸下了全部心防,只剩下沉重的叹息。
他道:“阿凝,你做的决定,我没有任何立场去怀疑和否定,也是真心实意地支持你,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你会把自己推进火坑。但我毕竟答应了表哥,所以还是要替他问一问你——桓王,是你的真心人吗?”
朱凝料到他会这么问,也料到了必是大师兄所托于他,可是当问题真的问出来,她却又无言以对。这个问题何止是羽刀好奇,连她自己也十分疑惑,明明自己多年来处事小心谨慎,明明自己对感情的态度十分果敢坚定,为何却稀里糊涂地,就这么答应了宋瑜的所谓“相帮”?
他堂堂王爷,为什么要帮仅有几面之缘的自己?朱凝但凡还有一点头脑,就能猜到他是有目的的,而她连他到底想要什么,自己的心意又是什么,全都没想明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答应了这个十分荒唐的主意,如果不是真的动心,想必就是中邪了!
朱凝不肯相信自己中了邪,所以经过了两个月的自我剖析后,面对身处事外而又难得能与她交心的青水,终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