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水城后,孟红鸾一连三天都没有任何消息。
这几天,庞烈、赵途安、赵英等几个议定了要去长岭府的人打点了行囊,又是带家伙,又是赶马匹,收拾妥当后便直奔桐州而去。作为桐州分局的两个大股东之一,白慕华既担了挂名的总镖头,自然也要在镖局开业之时赶到现场,是以这次和几个弟子一同启程。
白家忙叨叨好几天,一下子走掉了大半人口,宅子里霎时冷清了下来。
青水这些日子也忙着帮忙,一直没有时间想别的事,如今突然闲下来,才想起来孟红鸾已经三天没有音讯了。想起她那点火就着的大小姐脾气,青水不免担心,生怕她跟人起了冲突,或者大手大脚花光了银子连个落宿的地方也没有,又怕她在天水城人生地不熟,一个女孩子被坏人骗了都不知道。
越想越担心,一整个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谁想到了后半夜,突然有人用石子砸窗户。
起初,青水还以为是风声,后来听响声不停,才知是人为,一时警醒起来,闷着声问:“谁?”
“我!”
外头传来红鸾的声音。
青水好不惊愕,连忙开了门,把闯入别人家后院却丝毫不以为意的孟红鸾让了进来。
青水不敢点灯,只能把窗户推开,借着月光瞧见红鸾面色光洁,丝毫没有受苦挨欺负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
当下疑惑道:“你怎么深更半夜跑来了,也不怕被人当贼给逮了!”
红鸾十分不以为意地往床上一躺,不在乎道:“这金刀门上下,也就你舅舅一个高手,现在他不在家,谁还能发现我?”
青水好不疑惑:“你怎么知道他不在家,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就我舅舅武功最高?”
红鸾笑了起来:“这点事还不好打听?金刀门在天水城也算是名门大派,在街上随便找个乞丐,一个馒头就把情况都打听清楚了。”
青水听得倒是诧异,还以为这位孟姑娘只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不想心思粗中有细,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他如何知道,红鸾虽自幼受父兄宠爱,但也不是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因为家里生意的缘故,自幼跟父兄走南闯北,江湖经验比许多年纪一大把的武人还要丰富。
青水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又问:“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住哪间屋子,这总不是外面能打听得到的吧?”
红鸾狡黠一笑,道:“外面打听不到,就从里面打听呗!”
青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经红鸾揭秘,才知她从到天水城的第一天就和白家的下人套上了关系,三言两语,就问出了青水的房间所在。
青水越发敬佩,却又疑道:“你想找我,直接敲门来找就行了,何必费那么大工夫?难道你还怕找上门,我舅舅会把你轰出去不成?”
红鸾无奈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啊,有大门不走,大半夜翻墙进来。还不是怕暴露踪迹,被我爹的人发现。你是不知道,我们家虽然住在天坪镇,一年有大半年都在马场上,但我爹毕竟是做生意的,熟人那叫一个多,我要是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城里出现,只怕现在见到的就不是你,而是我爹和我哥哥了!”
青水恍然,细看她身上,醒目的红衣已换成了寻常的素布衣裙,满头的小辫子也都解开,远远一看只是普通少女无异。
青水不禁为她的机智和谨慎赞叹不已,细想她深夜造访,原因已不言自明,笑道:“你费了这么大工夫找我,可是没钱了?”
“你怎么知道?”红鸾很是惊讶,随即娇怯笑道,“我还正不好意思跟你说呢,你猜到了,也省得我张口了。”
青水从未瞧见过她这般姿态,不由心里腹诽:你还会不好意思?
当下也不多说,找出自己的钱袋,里面是一年多来攒下的零花钱,本来只有三十几两,认了义亲后,义父找各种由头给了许多,如今已有近一百两,前两天连花带送给了红鸾二十几两。
青水不是小气的人,向来看重朋友,也认为自己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即便把所有的钱都给红鸾也没什么。只是见她大小姐日子过惯了,现在一下子怎么能收得住手脚,只怕给座金山她也花得完。
这么想了,便只拿了二十两出来给她,道:“我就这些了,你省着点花,用完了再找我,我再给你凑一凑。”
红鸾不疑有他,从床上跳起来,接过钱十分欢喜地拍了拍青水的肩膀,笑道:“好朋友,够义气!”
青水见她开心,自己也跟着笑,二人闲聊了几句,红鸾便挥挥手要告辞。
青水还来不及问她住在哪里,怎么去找她,她已十分洒脱地推门而出。青水只好把话咽进了肚子里,想来她跟着父兄行走江湖多年,必能照顾好自己。
红鸾来这一趟,叫青水提了多日的心这才放下,预备好好睡一觉。不想还没关门,只听院中一声怒喝:“小贼,哪里跑!”
青水好不惊慌,连忙奔出去,但见暗黑的院子里两个身影已经你来我往地过起招来。已是月末,一线月牙挂在天边,光线晦暗不明。青水瞧不清二人面目,只从身影看出一个是红鸾,一个却是表哥羽刀。
他好不惊慌,忙喊:“表哥,快住手!”
羽刀却喊:“表弟放心,这个小毛贼,竟然敢偷到我金刀门来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今天撞在我手上,算他倒霉!”
红鸾如何受得了这话,登时怒喝:“谁是小毛贼?你个王八蛋,竟然敢这么说本小姐!”
“还是个女贼?”羽刀一惊,又是怒喝,“女的也不行!我还没把你抓住问罪,你倒猖狂起来了,还敢骂老子王八蛋,简直岂有此理!”
“骂你怎么样?竟敢污蔑本小姐是贼,你不仅是王八蛋,还是老混蛋,尥蹶子的老王八蛋!”红鸾越骂越怒,到最后更是喊叫了起来。
青水眼见二人越吵越凶,越打越厉害,心里好不着急,嘴里直喊:“别打了,别打了,都是误会!”
两人却谁也听不进去,谁也不住手。
院子里这么大动静,立即把熟睡的赵红眉、羽蝶和管家、小厮全吵醒了,几个人点着灯笼,全围了出来。
借着火光,白羽刀才看清对面女子的面庞,不想是个十分俊秀的玲珑少女,一时有些惊诧。
而赵红眉早吓得心惊胆战,还真以为是进了贼,忙招呼白福道:“快,快去报官!”
白福忙叨叨答应,小跑着就要去。
青水好不慌乱,忙把他拉住,叫道:“误会,舅母,都是误会,这姑娘……是我的朋友!”
羽刀一听这话,连忙退到一边,心里却还是疑惑:“青水,你说什么?这女贼,是你朋友?”
不待青水回答,红鸾更加怒气冲冲,大吼:“你才是贼,你全家都是贼,老王八蛋,混蛋!”
青水见舅母在场,这话如何说得,忙去拽红鸾的袖子,喝道:“孟姑娘,别说了!”
红鸾怒极了,哪里肯听,抽出鞭子一甩又要冲上去和羽刀打架。
青水忙道:“孟姑娘,都是误会,别闹了!”
劝她不住,干脆直接抓住她的手,这才把她制服了。
纷争停息下来,众人坐下来说话,青水哪里还敢有半点隐瞒,把红鸾的身份一五一十都交待了,把她深夜翻墙进来的举动也给了合理的解释。
众人这才恍然,瞧着这姑娘年纪轻轻脾气却大,原来是营马帮的大小姐。
不管怎么说,深夜翻墙闯人家后院总归不对,赵红眉本想训斥她几句,可一想人家的身份来历,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反而是满面笑容道:“既是青水的朋友,就是我白家的客人。孟姑娘,天也黑了,你一个姑娘家在外也多有不便,不如就在白家留宿一晚,如何?”
红鸾兀自还在生气,根本不理会赵红眉的好意,恶狠狠地瞪着羽刀,冷道:“不必了,白夫人。我一个贼,哪敢住在你们家,不怕被半夜绑了去见官吗?”
赵红眉好不纳罕,心道:这孟姑娘好大脾气,我们还没追究她,她倒反咬一口,这是什么道理?
当下也不言语了。
羽刀知道她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如何肯认怂,当下又要拌嘴。青水知道两人都是不服输的性子,这要吵起来可不是火上浇油,连忙拽表哥袖子,好歹求他闭上了嘴。
红鸾见状,摔摔手又道告辞,头也不回地离了白家。
众人回想今晚的事,很是反应不过来,一时又有些后怕。毕竟这位孟姑娘脾气大,来路更大,要是刚才羽刀手上不慎,伤了她几分,那岂不是自此和营马帮结了仇?
想到此,赵红眉便心有余悸,哪还有心计较孟红鸾的无礼,只庆幸今日纷争妥善解决了。
谁想,孟红鸾并没打算罢手!
第二天一早,白家小厮开门,见一个满身红衣的姑娘大喇喇站在门口,吓了一大跳。报告了管家白福,白福到门口,一见是昨天晚上那位孟姑娘,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却不得不堆出笑脸上前问道:“孟姑娘,您是找青水少爷吗?”
红鸾却摇头:“不,我找姓白的!”
白福自然知道这个“姓白的”说的是谁,却只能装糊涂:“孟姑娘,我们这是白府,就姓白的最多,不知您找的是?”
“白羽刀!叫他滚出来!”
“孟姑娘,你……”
“你什么你?”红鸾可没有耐心跟他东拉西扯,当下将他一推,大摇大摆进了府中,一边走一边喊:“白羽刀,给我滚出来!”
这个时辰,羽刀一如既往地在睡懒觉,听到这喊声便知是仇人送上门来了。昨天孟红鸾走后,他好心抓贼不仅没受到表扬,反倒因口不择言被母亲狠狠训了一顿,越发叫他怀恨在心。
本想着,以后看见营马帮的人一定要出这口恶气,不想孟红鸾比他还着急。当下从床上一蹦而起,拿着随身佩刀,冲出房门。
红鸾两手叉腰站在院中,一见他,登时冷笑:“哟,白家少爷这么懒,日上三竿了还在睡觉。看来当年威名赫赫的金刀门,现在真的要败在这不肖儿孙手上了!”
羽刀不以为意,也冷笑道:“金刀门败不败,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要说不肖,谁能比得了姑娘你啊,年纪也不小了,还玩这种离家出走的把戏,不怕把你爹气得当场中风吗?”
“你……你这王八蛋,竟然敢诅咒我爹!”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敢恶人先告状,分明是你口出恶言在先!”
红鸾已气得满脸通红,哪还有心思跟他打嘴仗,当下将鞭子一甩,怒道:“今天不把你打得叫姑奶奶,我就不叫孟红鸾!”
“口气还挺大,我看是你叫我亲爷爷吧!”羽刀不屑冷笑。
“啊呸!”
二人互不相让,废话不肯多说,直接甩动兵器打斗了起来。
按理说,红鸾的武功连青水都比不上,最多只有武人二阶,绝不可能是羽刀的对手。只是一来红鸾用鞭,占了兵器之利,二来羽刀虽然心有恨意,但到底顾虑对方的身份,如何敢出十成功力伤人获胜,于是两人缠斗起来,一时倒也胜负不分。
若说二人刚才的吵闹没把人吵醒,眼下这么大动静,自然把没睡好的一院子人又全惊动了。众人纷纷出动,瞧见这两人又打了起来,一个个都脸冒黑线,想要上前劝架吧,又没人比羽刀的武功更高,于是只能站在旁边干着急。
过了十来招,红鸾没有占到半分便宜,心中急切起来。一时手上鞭子乱了分寸,让羽刀寻了契机,用刀把鞭子缠住。鞭子是用精巧的软钢所铸,虽不会断,却也叫红鸾失了助力,很快被羽刀扼住了肩膀,捆在地上动弹不得。
红鸾又急又怒,气急败坏地喊:“王八蛋,你放开!”
羽刀反而笑了起来:“瞧瞧,还输急了!刚才怎么说的,你输了,叫一声亲爷爷我就放了你!”
“你休想!”
“怎么,输不起啊?”
红鸾却不说话,也不抬头,只不停地扭动胳膊想挣脱。羽刀如何肯松手,正是洋洋得意,却突然听得声声抽泣传来。
红鸾竟当着众人的面,委屈得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