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过年之前,金刀门搭上鸿运镖局这艘大船,要在长岭府合伙开镖局的消息便在天水城扩散开来。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再想起白家少爷和鲁班居结了亲事,愈加认定,金刀门已是时来运转,此时再不巴结更待何时。
于是乎,倒霉了一年的白家,终于在新的一年一扫阴霾,在迎来送往、门庭若市的春节扬眉吐气,再次成为了天水城乃至整个晋原府的焦点。
在登门的客人之中,阎木昔算是最出人意料的一位,毕竟去年上半年,两家还因为羽刀拜师之事交恶,不想半年之后,阎木昔阴差阳错收了青水为徒不说,还一鼓作气将他认了义子,也因此与白家有了与旁人不同的关系。
对于阎木昔的登门,白慕华自然是十分开怀的,倒不是因为和阎府终于化干戈为玉帛,而是因为阎木昔肯放下面子登门,足可证明对青水的看重。
有这么一位名师义父真心相待、诚意教导,于青水来说自然是好事一件。
春节热热闹闹地过去,没几日到了元宵。
正月十六,朱府迎来了一位重要客人——越骑营副将韩尚成。韩将军在听说了朱府小姐病重后,便一直心情沉重,早就琢磨着要来探望。
对于和朱府的这门亲事,韩尚成是十分认可的,毕竟作为武将,韩将军一向认为自己和儿子的官运必须从战场上厮杀得来,从未想过到官场上去联络钻营。基于此,韩将军也从未想过与朝中权贵攀亲,以此获得职位上的平步青云。退一万步说,自己便是有这个想法,谁又能瞧得上他一个区区四品官呢?
想明白了这些,韩将军对于儿子的婚事便看得淡了,只要门第相当、品貌上佳即可,作为武将,他自是更希望儿媳妇也略通武艺,如此一番挑选下来,天水城朱家便入了他的眼。
朱府虽然不是官宦人家,但身家之高,韩将军亦是有所耳闻,与韩家也算匹配。且据媒人说,朱家小姐相貌出众、性情温顺,又师从曾名满江湖的金刀门白家,叫韩将军十分满意,当下拍板与朱府定了亲,遣来了聘礼。
谁曾想,朱府小姐会突生怪病。
韩尚成心中不安,又舍不得断绝这一桩可心的婚事,于是决定前往天水城探望。适逢春节,不便造访,韩大人只好在家里过了年,这才出发北上,不日到了朱家。
韩将军的到来,既在朱平伯的意料之外,又在他的情理之中。待看了朱小姐的病情,韩将军心头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碎了,当场下了决定——退婚。
韩尚成是个粗人,没有拐弯抹角的习惯,于是在明明白白听到“退婚”两个字后,朱老板很是愣了一愣,再三表达惋惜、歉疚和愤怒之意,这才在挽留了与韩大人交情之余,双方达成了友好退婚协定。
此事不日便传遍了天水城的大街小巷,却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毕竟朱家小姐得了这般怪病,退婚早已在情理之中。
朱府退还所有聘礼,委托鸿运镖局送至善州,这桩婚事正式作罢。
元宵之后便是惊蛰,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人们才真正开始活动起来,开始忙碌一年的生计。
对鸿运镖局来说,今年最重大的生计安排,自然是在长岭府开设镖局一事。经过一个月的筹谋安排,如今已在桐州选定了府祉,一应事宜也都安排了人过去料理,若无意外,三月初便可以正式开张。
而在那之前,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办——买马!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做买卖,家伙事需得置办稳妥。
镖行不比其他行当,买货卖货,都有门道。镖行干的是脚力生意,要说有多精深,也没多精深,开业所需的家伙无非是车架、镖箱、兵器等,这些都可以在当地置办,唯有一样最重要的,需得从北方购置后运送过去,最划算也最便利——就是马。
整个大献朝,只有献西府西北部有几个成规模的马场,畜养着几乎整个献朝所需的马匹。之所以会形成这种局面,西北草原为畜马业提供了良好的生长环境只是其一,另一个重要的因素在于,西北地区的气候环境适宜良马繁殖。
在献朝其他地域,马匹经过精心饲养虽也可以茁壮成长,可是一到育种阶段,便会出现各种难题,要么母马难以受孕,要么生下来的马崽品质不佳,即便生下了良马,也会在幼年成长阶段因环境不适而大概率夭亡,最终的成活率往往不到三成,产生的经济效益远无法弥补育养代价。
因此,即便西北马场的马匹价格不菲,各地官商也宁愿花重金购置,而放弃在育马养马上有所尝试,这也就进一步造成了西北马场一方独大的局面。
外人看着西北马场的畜马事业轰轰烈烈,无不羡慕眼红,可是世人忘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厮杀,这一点,在西北马场也同样适用。如今的献朝,马匹价格大体还算稳定,这其中既有官方的控制,也与各大马场的剧烈竞争是分不开的。
从古至今,西北草原的马场之争,其疯狂惨烈程度就不低于战争的厮杀。
献朝成立之前,马场之争还涉及到朔羌族、戎狄族与汉族的地盘之争,其残酷程度更是骇人听闻。随着三国疆域划定,外侮之争停息,流血杀人的局面要好得多,但内部地盘的争夺仍在继续,以天源马场、青禾马场和营马帮为首的三大马场常年争斗不断,直到近两年,才形成了三足鼎立、各占地盘的和平局面。
三家的客户也有所不同,天源马场地理位置最佳,马匹的品性优良,是以供应官方,价格稳定。青禾马场花费大价钱在献朝内地开设多家分驿,主攻闲散马匹出售,亦是日进斗金。营马帮则是几个小马场为抵抗两大马场的压迫,自发成立的一个帮会,江湖力量深厚,主要针对江湖帮派出售各种品质的马匹,倒也客源不断。
若说这世上还有哪个行当最需要马,除了军队,也就只有镖局了。鸿运镖局作为北方六府镖行之首,自然成为了营马帮最重要的客户。
往常,鸿运镖局每年因老病和意外需要更换的马匹,便至少有三四十头,即便这里头良马劣马对半开,一年花在这上头的银子也至少两千两。为了表达对这位大客户的看重,营马帮在每年开春之时,便会派专人赶运马匹进城,不必汤总镖头派人到献西府首府硕州交易。
今年与往年又有不同。
汤承彪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远,今年所需进购的马匹除了日常更替外,还要为长岭府桐州分局购置至少二十匹马。鉴于长岭府交通多为山路,行动极其不便,普通马匹根本无法适应,所以此次需要购置的二十匹马全是至少五十两银子一匹的良马——这可是笔大生意。
汤承彪不敢大意,派了议定的桐州分局总镖头庞烈和儿子汤如海,前去硕州谈生意。而作为白府阎府两个大股东的人,青水自然被舅舅和义父寄予厚望,是以被要求和赵途安一道,跟随汤家的人一同前往硕州。
正月过半,北风仍冷得如刀。
一行四人紧裹身子,正月十八从天水城出发,冒风赶路整整三日,才抵达了献西府首府硕州。献西府与晋原府虽然毗邻,但山川地貌已是十分不同,气候差异也较大,此起彼伏的狂风叫四人很不适应。
营马帮的寨子设在硕州以北二十里处的天坪镇上,再往北,便是营马帮所辖的好几个马场,养着上千匹骏马。庞烈来了多次,早已是熟门熟路,带人上门便受到了营马帮的热情接待。
然而不凑巧,现任帮主孟兆卿和四个儿子,现在全在马场处理事务,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帮中了。
庞烈一听倒也明白,春天是母马育种的最佳季节,自然也成为了马场最忙碌的时候。若是往年,镖局便是有特殊需求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上门,只是今年非比寻常,桐州分局已定在了三月开业,从现在起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来月的时间,要选定马匹,还要赶运到南方,时间上已是十分紧张,半点耽搁不得。
想到这些,庞烈当即决定,直接到马场找孟帮主商谈。
下了决定,四人便让帮中人带路,直奔马场。
正月里的马场风光,凛冽的北风与抽着青苗的草地构成了一道奇景,气温比城中又要冷上许多。经过了一个冬天的糟蹋,马场上到处都是马粪,气味经北风吹拂十分冲鼻,熏得人几乎作呕。
汤如海虽然出自镖局,但长到现在也只是个富家少爷,哪里吃过这等苦头,当下气得骂骂咧咧起来:“真他娘的倒霉,老子放着暖被窝不住,放着好酒好菜不吃,跑到这鬼地方来受这个鸟罪!”
庞烈见营马帮的人在侧,忙示意道:“少爷,少说几句吧!”
不想汤如海愈加生气,喊道:“怎么,受了这个鸟罪,还不让说是吗?还有这个营马帮破帮主,摆什么谱,竟然还让本少爷到这鸟地方来见他,真是岂有此理!要不是我鸿运镖局,他上哪儿找这么大的客户去,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说着,还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这话一出,前头领路的人立即黑了脸,却一言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