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茵见柳文没有回答，便继续道：“朕拿这偃月的江山跟你赌，你能拿什么跟朕赌？”

柳文仍然跪在地上，半天没有说话。陈文茵这句话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好似每个字都化作了一把利刃，狠狠扎在了柳文的身上。

拿偃月的江山做赌注？这是什么意思？柳文深深叹了口气，这是要跟自己撕破脸了啊。

柳文能说什么？他能说的已经决定了。

柳文缓缓道：“微臣，用这条命和陛下赌。”这就是陈文茵的希望吧，她是希望着柳文这么说吧。

柳文这么想着，便听到陈文茵道：“好啊，既然柳太师这么说了，这赌朕就跟你打定了。”

听到陈文茵这有些兴奋的语气，柳文缓缓叩首，道一声“是”。这句话引得支持他的大臣们一阵唏嘘，都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陈文茵。

原本这二人不是推心置腹的关系吗？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等你死我活的样子？难道就因为柳文让陈文茵移驾真定府？

老话说“伴君如伴虎”，如今他们是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无论你和皇帝间的关系有多近，可能只是某一日的某一句话，就会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陈文茵和柳文打这个赌，不就是让柳文去死吗？柳文用命赌，那柳文一输，这条命自然就不在了；他若是赢了，那就是陈文茵输了，到时山河破碎，国将不国，柳文这等人难道能不殉国而死？

想明白这一点，不少人都开始怨恨起陈文茵来，虽说是皇帝，可她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怎会有这么毒辣的心肠？难道这帝位真的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陈文茵就这么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等到陈文茵的身影渐渐消失了，立刻有一个小将起身道：“陛下这么对太师，怎么能让我们服气？咱们一起去宫里请愿，让陛下放过太师如何？”

他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大家都觉得陈文茵这么做实在过分。

正在众人七嘴八舌说要替柳文讨回公道的时候，柳文大喝一声：“都住嘴！”

众人听了也当真就闭嘴了。可能以前还有人不服柳文这个年岁不太大的太师，可自从他大义凛然走了一圈敌营之后，整个京城里再也没人敢小看他了，不少人甚至对他马首是瞻，只觉得他就是偃月王朝的脊梁。

柳文道：“各位的好意，柳文心领了。陛下既然和我打这个赌，就说明陛下是有信心的，这是好事，各位怎么就不分好歹了？”

那小将急道：“若是陛下有信心，那她不更是想置太师于死地了吗？”

柳文笑着叹一口气道：“你是征战沙场的人，不懂这中间的人情世故也是合理的，可其他文官们怎么也跟着你瞎起哄了？我今日所为，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大逆不道之举，就是陛下跟着咱们走了，我这逼宫之人难道还有面目活下去？陛下以赌注让我自尽，那是保全我柳文的面子，是为我着想啊。”

听见这个解释，其他人低下头不再说话，唯独那小将仍然无法释怀，他知道柳文是为国为民之人，这种人就因为一次进言，而且是一次为国为民的进言，就要去死了？

那小将咬着牙，眼中渐渐滚出泪水来，颤声道：“若陛下如此是非不分，我们保她作甚？”

他话刚出口，柳文忽然一巴掌打了过去。那小将是练家子，柳文即便早年间也练过剑法，可终究是半吊子，本来他说什么也不可能打得过那小将，可谁能想到他这一巴掌力气极大，险些将那小将打翻在地。

这手劲哪像个文官？那小将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嘴角流出血来，半张脸都肿了起来。他回头看向柳文，脸上的泪水也不知道是之前为柳文感到冤屈，还是刚刚这一巴掌疼的。

盯着那小将的眼睛，柳文皱着眉头道：“这种话，你再也不要说！你给我听着，陛下无论做了什么，她都是陛下，都是你要去效忠的人。倘若因为陛下的行为不顺你心意了，你便不为国家御敌了，那这京城后面千千万万的百姓怎么办？你保陛下，就是保护天下；你叛陛下，就是背叛万民！”

那小将微微低下头去，听见柳文这一段慷慨陈词，他也知道自己和柳文之间到底有多大差距了。在家国大事上，柳文从来没有把自己的生死得失当成一回事，所以他能够大方地走进敌营，能够中气十足地怒斥哈拉汗。

众臣都不再说话了，他们自认为自己都是为国尽忠之人，但真的能做到柳文这般宠辱不惊、置生死于度外吗？恐怕他们很多人都做不到，这时他们这才明白，柳文这个太师不仅仅是靠着他鼎力支持陈文茵才得到的。

陈文茵回到皇宫，身边只留下了褚卫宸和孟天罡。褚卫宸是职责所在，在宫里时当然要时刻跟在陈文茵身边；至于孟天罡，自然是来探讨下一步作战策略的。

虽然陈文茵自信满满，说着自己相信定山王一定会来，可她也要做好准备，如果真的让柳文说中了呢？难道自己就在这里等死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陈文茵和孟天罡讨论得正热闹，褚卫宸独自站在一边，低着头一言不发——这样的情况下，他一言不发才合规矩。

君臣之间说了很多话，陈文茵难免觉得有些口干，便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却发现里面的茶早已经凉了。

她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褚卫宸，倒不是她真的想要因此怪罪褚卫宸，只是褚卫宸犯这样的错误实在让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时候褚卫宸甚至没发现她在看着自己，于是陈文茵低声道：“褚公公？”

褚卫宸这才如梦惊醒，赶紧抬头道：“老奴在。”

他一眼看见陈文茵手中的茶盏，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赶紧连声道：“老奴该死，老奴这就给陛下换一杯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