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茵一时间心烦意乱,岳邦媛自然也能看出她的心事,她轻轻叹一口气,道:“茵儿,这件事情大家都没告诉过你,便是怕你心里有了负担。这是我们上一辈人的恩怨,本来不该把你也牵扯进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岳邦媛又叹了一口气,她这回叹气之后,表情却不像之前一般柔软了。这一回,她换上了一副刚毅到让人觉得冰冷的表情。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受了他的算计。茵儿,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活下来吗?那是因为你是个女孩,皇兄相信,一个女孩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陈文茵看着眼前的岳邦媛,她忽然觉得这个原本再熟悉不过的人离她越来越远,好像全然变了一个人。
“我那时就发誓,我要让皇兄、让柳怀阁,让所有和我豫王府作对的人,在将来后悔,后悔放了咱们母女一条生路!”岳邦媛说着的时候笑了起来,那只是一抹淡淡的微笑,并不是什么歇斯底里的表情,就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般,“今天就是实现这一切的机会,最令人开心的,莫过于几位兄弟也是一样的想法。”
陈文茵摇了摇头,摇得很无力、也很无助。她不明白母亲这十八年来是抱着怎样的仇恨活过来的——岳邦媛对陈宁的爱有多深,她对这朝堂的恨就有多深。
她只想告诉岳邦媛,事情不是这样的,几位叔叔虽然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可他们的初衷不是为了报仇,至少不仅仅是为了报仇。
岳邦媛再次叹气:“茵儿,我知道你有所顾虑,我也知道你都在顾虑什么,但现在不是让你钻牛角尖的时候,你要尽快做决定才行。”
陈文茵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这不对,娘,这样不对啊!”
岳邦媛知道她始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她拉着陈文茵坐下来,柔声道:“娘知道,你担心,可你想想看,如今有皇家血脉的,除了岳秀麟就只有你了。可岳秀麟还是个孩子啊,难道这个国家真要放到他手里?”
陈文茵皱眉道:“陛下说了,我可以做摄政王……”
岳邦媛摇摇头:“你想想,若是你真的做了摄政王,又会是怎样的情况?若你在内外政事上不遗余力,必然会被人说了闲话去。”
他们会说,陈文茵有心称帝,如今把持朝政,早已将小皇帝架空。
陈文茵可以不畏人言,可她身边的人呢?
岳邦媛继续道:“若是如此,你在未来皇帝成长起来后,是否要还政于他?”
陈文茵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自己的性格是什么样的自己知道,若是朝政大权到了她手里,她做起事来雷厉风行,那等强硬的作风不仅会树敌无数,更可能遭到皇帝的猜疑。
如此一来,等她还政之时,就是豫王府大难临头之日,可她若是不还政于小皇帝,这天下人又会说什么?她便成了个藐视天威的权臣,还是个女权臣。
陈文茵深深吸了口凉气,她那时怎么就没想到这“摄政王”三个字的背后有多少刀枪在指着自己?
那时的她想的太简单了,她只想着若是自己手握大权,便要如何安定四方,可她全然没考虑这些决定会受到自家人怎样的掣肘。
不是她脑子笨,单纯是她对权力没什么迷恋,所以她只想到了如何去大展拳脚,却没想到该如何明哲保身。
不对,应该说,陈文茵根本就不是个会明哲保身的人,她这么多年来什么都学了,就是没学该如何明哲保身。
岳邦媛摸着陈文茵的头,柔声道:“你以为娘只是恨皇兄?娘的确恨他,但娘若为了一点仇恨便置国家于不顾,那才是真的昏了头。倘若岳秀麟已经成长起来,那也就罢了,可他还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他的脾气秉性、心性智谋,这都是未知之数,你就真的放心把国家放在他手里?”
陈文茵道:“我会好好教导他,让他当一个好皇帝。”
岳邦媛笑道:“你这想法当然不错,可一个人的秉性如何,却不是轻易能改变的。有些人生来就适合当皇帝,有些人却如何也学不会治国之道。茵儿,咱们不能把偃月的命运,都押在一个前途未卜的孩子身上。”
倘若陈文茵真的是个权力欲望极大的人,那可能反而好了,她只要一辈子抓着大权不放,真的架空了皇帝,那岳秀麟就是个傻子也没关系。
可问题就在陈文茵不是这样的人,她终究要把自己的手里的权力都送回去。她的梦想是在山水之间,而不是庙堂之上,她做不了那抱着权力而死的人。
陈文茵叹息了一声,她知道自己的症结所在了。倘若她当了个摄政王,那国家的未来就只能依赖于不知贤明与否的岳秀麟身上;但她若是皇帝,她就有无数种方法将这种赌博一样的情况纠正过来。
至少大部分人都相信,陈文茵能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
陈文茵仰头太息,昨日的劝进表也好,今日的岳邦媛也罢,都在一点点动摇着她不称帝的决心。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如今的偃月的确面对着极大的内忧外患,这些问题不是一个还未满周岁的孩子能够解决的。
自己是可以当摄政王,可这后面留下的隐患就如母亲所说,是无底洞一般的巨大。
但她没法就这么下定了决心,她不可能说一句“好吧”,然后就当了皇帝。
她不姓岳,她还是个女子,她想要坐上龙椅,那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屋里的气氛一时沉闷起来。
岳邦媛烧了皇帝的遗诏,那新君就变得难以捉摸了。虽然在朝中的老臣大部分都会拥戴岳家唯一的男丁——岳秀麟,可就如岳邦媛所说,他年龄太小了,一定有很多人都没法信服。
她还有时间,虽然不多,但的确还有时间在这里,劝她的女儿担起天下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