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世的经验,渠水深知流言的重要性,因此便略带为难的说:“他上家里来也只是说会儿子话,吃个饭就走了,其他的倒是也没什么
,性子腼腆,有时候说话也不爱说的。”
赵二娘子就道:“那天我见他从你家走,又提了一兜的东西走了,是粮食吧?我见他上门可是空着手的。以前你爹娘在也就算了,他没个父亲,靠着岳家帮衬也是常事,但是现在你家里就只有你和小山,他还空着手上门就太不应该了,这孩子啊,读书读傻了,不懂事!”
许三婶一脸八卦:“渠水,上你家就没提过一回东西?”
渠水就面带尴尬:“他家里穷呢,有点钱也全让他读书去了…”
许三婶就与赵二娘子互看一眼,摇摇头换了个话题。
她们两个人也能顶的上家里的壮劳力,几大步就走在了前面,倒是渠水与落在了后面,一直不吭声的卢氏便柔声道:“妹子,你年纪虽小,但比我要能干得多。”
这一路走一路说话,渠水手上却不肯停,已经采了好些木耳和香菇了,还捆好了一捆柴堆在路边,等下山时再背回去。
卢氏却不行,比渠水大了五六岁,却已经气喘吁吁的了,跟着一路上来,也只采了几把木耳,手脚太慢。
渠水就笑了笑:“往后节气越发冷了,全靠这山货当菜吃呢,我家里就我是个劳力,还不得有机会拼死干呢,倒是嫂子你不用这么拼!”
“就是,王三媳妇儿,和渠水比,你是掉进福坑里了。你公公是里正,家里几十亩的良田,自家女婿也在镇上打零工,还缺这点子吃食。”前面的许三婶扭头说道。
卢氏就腼腆一笑,不再说话。
忽然赵二娘子一声惊呼:“呀,这山背后竟有很多香菇呢。”
此时,众人一惊翻过了两座山,往背后去,这一片树林茂盛,只有零星几点阳光洒下来,照在潮湿阴暗的地上,露出很多如同小伞一样的蘑菇。
“快采,现在是人少,过几天这山上都会被人给鼓捣空了。”
许三婶一声令下,几个人就再也顾不上聊天,埋头采起来。
她们果真找对了地方,将这一片香菇采完,继续往里走,就又碰上了一小片野生山药丛,几个人分了分,时间也晌午了,便找了一块阴凉地坐着吃干粮。
许三婶和卢氏带的比较精细,几个二合面馒头,一小碗的炒菜,赵二娘子也就带了两个黄面窝窝,渠水则带了几截山药和两块蒸南瓜,因为一直包在帕子里面,有些发软了。
许三婶看了就唏嘘不已:“你这丫头也太节省了,这出门在外,至少也得带些面食出来,你连窝窝也不舍得拿。来,婶子给你分一个馒头吃。”又招呼众人:“我带的菜多,赵家妹子,你也来吃点,就啃个窝窝,能不干啊?”
渠水就忙推辞,许三婶却不由分说将馒头塞到了她手里,又拿了她一块南瓜:“跟婶子客气啥,带了你上山,能不让你吃饱,你咋有力气干活!”
卢氏不吭声,但也上前来用了一个馒头换了她的两根山药,又柔声笑道:“妹子,我倒不爱南瓜那个味儿,就这山药蒸熟了吃起来倒不错。”
渠水又是感激又是不好意思,她为人刚强,就是自家穷苦也绝不肯在人前落下半分,所以许三婶与卢氏的这种照顾行为反而让她下决心下次一定要带上好的干粮来分给大家,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占便宜。
“蘸着糖吃更好吃呢。”许三婶很懂行的说道:“我家吃山药都受不了那个涩味,就用糖一腌,味道就好多了。”
“我倒是什么都能吃得进的。”卢氏羞涩的说道,低头斯文的将山药皮剥了,一小口一小口啃了起来。
她吃饭的模样很文雅,渠水眼前莫名闪过家里伤员吃饭的情景,唔,似乎比这卢氏还要秀气!
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吃饭都比女人还像个女人!
渠水顿时一阵恶寒,吐了吐舌头,几下就将手里的两个馒头吃光了,又风卷残云一般将剩下的南瓜和山药棍都吃了个精光。
见其他几人都还在吃着,就将竹篓里的山货倒出来,摘干净。
赵二娘子就失笑:“这丫头能吃着呢,瞧她吃饭的那个劲儿,跟头小老虎似的,也就怪不得能干了!”
一上午的工夫,渠水采的山货比其他几人都要多。
“咱庄稼户,能吃也就能干。像那些能吃又不干活的,就是懒货!”许三婶撇嘴,自己却也下意识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吃完了也不歇,几个人继续往深山里面走。
等到了人迹罕至处,虽说远远看着里面茂盛的一大片,但都不敢往里走了,这深山丛林里可是有猛虎野兽的,为了点口粮把命搭进去犯不着,几个人就打道回府,将来时漏掉的给采干净。
到了下山时,每个人身上的竹篓都满当当的,还又都背了一捆柴。
这时,天已经微黑了,小山正坐在门口百无聊赖的玩着地上的石子,时不时抬头看向村口。
渠水远远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便跟许三婶她们打了声招呼,约好明早再一起上山,就加快速度跑到了自家门口:“小山!”
小山惊喜的叫了一声:“姐。”一边迈着小短腿跑过来。
渠水已经到极限了,到了家里,将背上的竹篓和干柴放到地上,自己就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喘气。
小山则体贴的倒了一杯凉开水,颠颠给渠水送来。
渠水一口气喝尽了,才算活过来。
小山就兴奋的翻着竹篓:“姐,这次上山收获不小啊,这么多!足够咱们吃很长时间了。”
“等会儿我把它晒到西厢去,明天早上挪出来,你中午记得翻一翻,谁知道天好不好,尽早晒干了,咱放入地窖。”
“嗳,成。”小家伙很乐意干这个活计,又邀功道:“姐,我已经做好饭了,快洗手吃饭吧。”
渠水就笑得眯弯了一双月牙眼睛,掐了小家伙脸蛋一下:“哎呀,咱小山这么能干,姐一回家就能吃上现成饭!走,咱吃饭去。对了,那个人咋样了?”
小山就认真的跟渠水告状:“姐,那个大哥哥姓赵,叫赵伤,他今天伤口好了很多,都能自己站起来了。”
渠水就瞪大眼睛:“他知道自己叫啥?”
小山眨巴着眼睛,嘴里含着手指头,呆呆的点头:“知道!”
渠水的眼睛里立刻窜出两簇小火苗,捋着袖子,就要往屋里冲,恰好一个身形颀长的身影从屋里出来。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男人像是很清楚她为什么生气一样,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只记得我的名字!”
渠水狐疑的瞅着他,一点也不相信。
赵伤很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顿的继续说道:“我叫做赵伤,百家姓之首,伤,黯然神伤的伤!”
男人今天的脸好像洗干净了,脸色也红润很多,看着就十分俊秀出尘,又带着一股子的贵气,比于家明好看多了。而他的态度又这样温和,渠水的怒气不知不觉就消融了,她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转身,背起了竹篓:“走了,小山,咱晒山货去。”
身后的赵伤眉心不由蹙起,看了看姐弟两个的背影,又瞅了眼被渠水艰难背在背上的竹篓,满当当的一竹篓,分量肯定不轻。
赵伤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午饭是小山这个孩子做的,他用的药治伤效果很好,今天就已经感觉精神很多了,之前不知道,但是中午听到竟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在做饭,顿时觉得过意不去,就起来去帮忙,但小家伙根本不需要他帮忙,就手脚利索的煮了咸粥,贴了面饼子,又给他盛了一碟子的腌的小黄瓜,嘴里振振有词:“姐说你不爱吃剩饭,这菜都是早上剩下来的,你就吃点腌黄瓜吧,味道好着呢,我娘最会腌制这个。”语气里有着淡淡的骄傲。
他自己却不吃黄瓜干儿,只埋头喝着咸粥,赵伤就给他夹了一块,问:“你不是爱吃这个,怎么不吃?”
小家伙就眨巴着大眼睛认真的说道:“姐姐不让吃。这黄瓜干儿是放着来年春天吃的,到那个时候没有菜,就得吃腌的咸菜!”
赵伤夹菜的动作便是一顿,然后面对那满满一碟子的腌黄瓜就再也下不去口了。
他又是愧疚又是自责,连带着对渠水这个当姐姐的也产生了一种怨气。也不知道怎样当的长姐,自己一天天的不着家,家里的事情全部丢给六岁的弟弟不说,还一点黄瓜片都不舍得给弟弟吃。也难为小山这孩子长得这样懂事听话!
所以,晚上一听到她回来,他就准备出来与她好好说道说道,但是,却听到了姐弟两个的谈话,又看到了她背上那重重一竹篓的山货--那竹篓几乎将小姑娘给压弯了腰!也很难让人相信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是怎样将这样沉重的山货从山上背下来的!
直到这个时候,赵伤才隐约明白这个家里没有长辈是什么意思,也才突然意识到他口中所谓的村姑其实也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呢!却已经担当起父亲的责任了!
而小山,可能扮演的就是母亲的角色吧!
赵伤心里很不是滋味,连晚上渠水用心做的南瓜粥都吃得不那么香甜了。送来的一小碟腌黄瓜干都不肯吃,让
渠水拿回去。
渠水却以为他对自己有意见,给了他一个好大的白眼,气汹汹的将碟子拿走了。
赵伤倒是哭笑不得,暗想,这个丫头年纪不大,脾气却凶得很,以后谁娶了这样一个凶婆娘谁倒霉!
又一连忙了四五天,山上的山货已经被采光了,渠水才停歇了一口气,又抓紧时间开辟自家后院的菜地,将被水淹过的菜地全部锄了一遍,小山掘着屁股在后面一个坑挨着一个坑的放种子,有白菜,萝卜,葱,荆芥,香菜等。
刘家的后院没有房屋,所以空间很大,渠水前世没处挣钱,就将后院全部开辟成了菜地,然后运到镇上的大户人家里卖,也能挣几个辛苦钱,所以今年她也是如此,整整开辟出将近一亩的菜地。
姐弟两个也是忙了好几天,才将这片菜地给整治完。
此时,灾情已经愈发严重了,也有些流民来到了文兰镇,去镇上的路上,都能时而遇到衣衫褴褛的流民。
村里人都警告自家的妇人和孩子,等闲不要出门,怕被拍花子给拐了去。
赵伤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已经能够正常行走了,还能帮着做点活计。
渠水有前世的经验,知道这段时间世道乱,也不慌着挣钱,就待在家里,一心一意研究那本美食菜谱。
家里有之前刘父留下来的书房,是整个刘家占地最广光线最好的房间了,他去世后这房间就一直闲置着,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渠水一天天闷在里面--抄美食菜谱。
因为做贼心虚,她干脆将美食菜谱和生意经两项都昧了下来,也不准备让对方看到这两本书,生意经她觉得无用,就暂且束之高阁,拿了菜谱天天在纸上抄着记着,拿出了考秀才的劲头,两天就抄完了。然后将原书塞到了书架最里面,又拿了一个砚台挡着,左瞧又瞧便放了心,拿了自己笨拙修订好的书出来。
小山很好奇她这几天在做什么,渠水却一点口风都不漏。
现在见她出来,就很好奇的扑过来,围着她上看下看:“姐,你手里拿着啥书?”
渠水看到赵伤正坐在一边的石凳上看书,就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递给小山:“是菜谱,小山,这几天姐准备研究下这上面的菜谱学做菜,以后等咱有本钱了也开个小门面铺开餐馆,怕是比种地强些!”
小山虽然年纪小,但只有三岁的时候就被刘父抱在怀里认字了,现在也能认得几百个字,基本的常见字已经难不倒他了,因此他拿着书煞有其事的看起书名来:“美食菜…谱?”
然后便是一脸嫌弃:“姐,你的字越来越像狗爬了,比爹在的时候还不好!”
渠水便恼羞成怒,一把从小山手里将菜谱夺过来,哼了一声:“我那是因为粗活做得多了,手才不利索,等以后干的活计少了,这字就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