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司背过身去,站在那里不动。
江远行看着那个背影,仿佛看着一条蛇在蜕皮。
软弱与妥协渐渐褪去,一种久在上位之人才有的气势缓慢缺坚定地爬满全身。在转过身来,完全成了另一个人。
“江捕头是想要挟我吗?”
“不敢,只是好奇公主与驸马为何会有如此作为。”
提到公主,赵都司的口气里充满宠溺:“云梦根本不像个公主。”
“她爱玩爱闹,疯起来一点不像个皇族的人,喜欢拉着我扮民间的小夫妻,说是‘体验生活’,上次让江捕头见笑了。”
江远行大吃一惊,原来世人眼中恃宠而骄的公主,在驸马面前竟是这样一副样子。
“不过有一点关于云梦的传闻还是对的,云梦非常护短,这次听说胡同知的儿子死了,怒不可遏,一定要招你们来问罪。”
“在这点上,我也无能为力,还请江大人见谅。”
指挥使如此姿态,江远行又怎能指责,他明白这位“上门女婿”的境地:“不知赵都司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我提前与胡同知了解过,胡同知一生谨慎,不想儿子胡作非为,这是本固的错,但是罪不至死,方捕快刺伤了本固,在他的死上,不能说全无责任。我听说你和胡同知立下了五日内破案的赌约,江捕头神捕的名声我曾耳闻,想必十拿九稳?”
江远行愣了愣道:“说实话,我并没什么把握。”
“江大人,云梦的脾气,别人伤了她一分,是一定要还人十分的,他本来让我直接把你和方直抓来,我极力说服才让她改变了主意,但是如果江大人五日之约无法达成,我恐怕也保不了江大人。”
江远行脑中突然冒出那天,赵英俊被公主提着耳朵的样子,心想,赵都司确实做不了公主的主……
顿了顿,指挥使继续道:“天家天家,最重要的便是脸面,江大人是聪明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应该明白。我可以保证,只要江大人能及时破案,就绝不会为难北府。”
江远行苦笑:“多谢赵都司,属下懂得分寸,不会乱说。”
开玩笑,破不了案顶多是丢了乌纱帽,胆敢威胁公主,丢的不止是自己的脑袋。
正说话间,外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赵都司暗道糟了,公主难道想亲自处理此事,那刚才的斡旋就白费了,公主不知道江远行那天见过两人……
赵都司转身离开大帐,临出去看了江远行一眼,江远行会意,跟在赵都司身后。
回到校场,只见校场高台的虎皮大椅上端坐一人,赤漆山文甲在明亮的阳光下闪着片片光芒,一双柳叶细眉横在丹凤眼上,初见时的刁蛮之气被军装一衬,顿时变成勃发的英气,不是当初的西门小姐又能是谁?
江远行突然想起当日里公主和花残衣很熟的样子,而花残衣称呼公主为采薇,当时江远行还以为公主原来也在花满楼中呆过,被赵英俊赎身,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又或者说,这位公主体验生活体验到了青楼里?不排除这个可能……
赵都司站在公主身后,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看在江远行眼中着实有趣,旁边的军士却显然早就见怪不怪。
江远行随众人一齐行礼后,起身站在萧青云身后。
不知是公主没有认出江远行,还是对此完全不在意,神态自然道:“哪位是江远行,哪位是方直?”
江远行拱手道:“禀公主,属下江远行,方捕快被下官派到汝南调取案卷,尚未归来。”
只听台上一声冷哼:“这个时候还派他调取案卷,你就不怕他借机逃跑?”
江远行感受到两道冷酷的目光盯着自己,即使不抬头看,也能猜到那两道柳眉又竖起了一些。”
“禀公主,属下的人属下相信,他不会逃跑。算时间,可能现在已经回到北府了,公主可以派人去查看。”
“哼,你的人你相信,那我的人我就不信吗?”江远行听到公主声音中有隐隐的冷笑:“胡同知早已派人去了北府,估计过不了多久,北府的人都会被‘请’过来。”
“请”字公主特意拉得好长,其中的挑衅意味不言自明。
江远行却并未惊慌:“如此最好。”
江远行的镇定出乎公主意料,眉头稍微皱了皱,道:“江大人号称金陵第一神捕,不知血影的案子办得如何了?”
“禀公主,这血影异常高明,行事隐秘,犯案之后除了故意留下印记之外,找不到任何其他线索,案件还在追查中。”
虎皮椅的扶手被拍得山想:“异常高明?短短几天之内已经接连杀了三人,你作为案件负责人却毫无进展,不仅如此,还让消息泄露出去,传遍整个金陵,朝廷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如此失职,江捕头可认?”
江远行知道公主这是要发难了,不动声色地拦住要上前的萧青云,道:“禀告公主殿下,确实是下官的失误。”
公主一声冷笑:“如此说来,我代朝廷追究江捕头的责任,江捕头应该没有异议吧?萧大人,你的人出了错我可以追究责任吗?”
江远行心想,公主此举实在高明,每个人都知道公主惩罚自己所为何事,却偏偏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位平日养尊处优的人,并不像寻常仗势欺人的世家子那样简单。
萧青云拜到:“公主代我管教属下,属下应该感谢公主才是,不过——”
不过什么还没说完,就被江远行拦住:“追查血影收效甚微,确实是属下的失职。”
眼看着公主马上要下令来人,江远行继续道:“不过消息泄露并非属下的责任,很可能是有人别有用心,而且,在三起案件的调查上,也并非全无进展。”
“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进展?”
“属下今日派了府里的几位捕快去调查一些事情,不出意外,应该会有一些结果。”
“哦?也就是说只要把你的属下都请到了,案件就能有进展了?”
“应该如此。”
公众轻笑:“那我们就不妨等一等,北府的人反正也快请到了,看看江捕头能有什么进展。如果还是一样的话,江捕头,我可不是好蒙骗的。”
在公主心中,此时的江远行就是砧板上的羔羊,只是在用小手段拖延时间,等到北府的人带到,谎言戳破,自然是任自己打杀。
要让胆敢动金陵卫的人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好久没有动手,公主感到手心有些痒痒。
石台下,站立在那的江远行心里并不像表面那么镇定。
江远行暗暗祈祷,天测、王顺和周隐,你们一定不要空手而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