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惯例,省级以上衙门大牢的提审房都是明暗两间。
提审犯人在外面的明间,记录口供的在隔壁暗间。据说这样问案便于套供,犯人因见无人记录,就往往会把原本不愿招的话在不经意间说出来。
虽然并未在这省级以上的衙门当过差,已经做了几年捕快的方直关于这些还是知道的,但是今天的情景方直还是第一回见,而且是以被审人的身份见。
方直上着镣铐,站在明间的案子后,而通常应该坐在案子另一侧的审讯官却身处暗间,让方直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将那两份案卷交给总捕的时候,方直就预想到可能会是这个结果,他内心也曾挣扎过,对于北府策划盗圣偷取夜明珠一事,他是不是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那是在他上任之前发生的案子,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职责所在。
但是方直最终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在妥协保身和揭露真相中选择前者,如果这样做的话,自己与父亲大吵一场,之后不顾家族的退隐大策而做一个捕快的意义又何在?
所以,方直将两份案卷交给了总捕,一份是花弄影案,一份是几天前的沈千绸案。
且不说江远行和总捕之间的关系,光是越级揭露自己的上级就已然成为官场大忌,方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理解现在的处境,这种审讯方式超出了方直的理解范围。
一个浑厚的陌生声音从黑洞洞的暗间传来:“你就是罪人方直?”
这似乎不是总捕的声音,方直默默思索:“是下官。”
“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罪?”
方直:“下官不知。”
浑厚的声音:“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为什么,方直觉得这声音里有一丝玩味的味道:“下官不认为自己有罪,只要揭露真相不算是犯罪的话。”
这次的声音方直倒是很熟悉,也很吃惊,正是他的上司江远行。
江远行:“既然无罪,那就无罪释放了吧。”
说着,竟然就真有两个狱卒过来,一边一个卸下方直的镣铐,因为是临时扣押,并未更换囚服,方直穿的还是北府公服,一名狱卒又递过方直的佩刀。
熟悉的面孔自暗间走出,不是江远行又会是谁?
方直道:“你不怪我?”
江远行却未答话,只是说了一句“走吧”就向着牢外走去,方直连忙跟上,狱卒也未阻止。
……
走在回北府的路上,方直一肚子的疑问,几次想追上去询问清楚,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终于,前面的那个身影停了下来。江远行转过身,看着方直:“你举报沈千绸案暂且不说,我想知道的是,花弄影案的案卷你是如何写的?”
被首先发问,让方直愣了愣,随即明白了江远行的意思。
花弄影策划并实施了金万元、须卜延、花姐等人的命案,最后设计,将罪名推到侍女小蓝身上,但是被江远行识破,如果照实写的话自然要将这一切写于案卷之中。
但是花弄影的遭遇令人叹息,即使是方直,当时也产生了要杀死花姐为她报仇的冲动,她所犯之案法理难容却情有可原,加上最后花弄影莫名身死,到底是她策划的命案还是小兰策划的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这案卷如何写,是保全花弄影的名誉,按照表面看上去的写,还是真实记录真相,这个难题比是否递交沈千绸案的案卷让方直纠结的更多。
如果在沈千绸案上坚持揭露真相,那花弄影案就有理由变通吗?
正思索间,被江远行的话打断:“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说着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方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就知道了?
两人一路回到北府,正堂之中,两人正在案上查看案卷。
江远行向堂中遥遥一拜:“老大,我把小直带回来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进后堂。
这时方直才看清,案边的两人,左侧是书生张华文,右侧却是另一个江远行,不禁惊得张大了嘴巴。
江远行微微一笑:“天测的手艺吓你一跳吧,天衣无缝的易容术,加上几乎可以模仿任何声音的口技,第一次我见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总府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看着方直依然愣在那里,江远行继续道:“我在查看一些东西,所以让天测代我把你领回来。”
方直这才明白了一切,之前见过天测将江远行易容成金万元,当时觉得如果熟悉金万元的习惯即使是外貌习惯,应该能够辨认出来,今天才知道当时的想法有多天真。
不过细想来,天测在暗间的审讯以及中间的问话,与江远行确实存在出入。之前听江远行说过,这个千面除了在易容和变声上的厉害之处,最喜欢的是研究人心,这在两次对话中有所暴露,所以今天的易容也并非无懈可击。
只是方直越发好奇,这样一个神乎其技之人,为何会成为一个捕快,而且在平日的相处中,他虽然对江远行执上司礼,但是方直却可以感受到一种来自骨子里的高贵,那是一种让人无端心生仰视的气场。
方直:“总捕衙门并未为难我。”
江远行:“那就好,花弄影案我一直有些疑问,昨日查到了一些新东西,你过来看看。”
方直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位上司:“老大,你不怪我吗?”
江远行这才放下手中的案卷,看向方直这边:“年轻人冲动一些也是正常,有血性敢作为总是好事。”
方直:“可是——”
江远行打断了他:“没什么好可是的,还好你是告到了总捕那里,小直,总捕和我的关系,你事先了解吗?”
方直有些犹豫:“知道一些。”
听到方直如此回答,江远行会心一笑,果然是个聪明人,而且这也说明方直并非铁了心要与自己为难:“这样吧,我知道你还有困惑,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