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这四句诗本是描写秦楚两国战争的场面,但放在这荻城之下依然恰如其分。但见杀气弥空,硝烟阵阵,天空几乎被羽箭和和长矛充满。
地上早已血流成河。小次郎等首脑高擎长州大旗,一马当先。众军士跟在身后死战。
这场面即使强如李残,看了也不免胆战心惊。这日决战却与前日偷袭不同,乃是真刀真枪的拼杀。
李残心想道:“一个人任凭你武功盖世,被扔到这战场上也是插翅难飞。两军交战果然不比江湖上斗殴,来往间皆是千刀万刃,让人避无可避。”
这时忽然飞来一支流矢,射中小次郎肩膀,他应声而倒,长州大旗也脱了手。他大叫道:“旗!旗不能倒!”
林俊辅眼尖,一个箭步跟上前,扶住大旗。小次郎道:“我没事,继续作战,不能退!”众人士气高涨,转身搏杀。
这场恶斗从清晨直打到午时,小次郎一把宝刀已砍得满是缺口,嗓子暗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却还兀自挥刀道:“冲!冲!”但蓦然间回首四顾,身边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几名首脑聚拢过来,小次郎道:“诸君,与其切腹自尽,不如痛痛快快的战死。咱们再来最后一次冲锋!”
众人道:“愿追随先生,誓死不退!”
这时幕府前军分开,李残远远望去,原来是德川庆虎见胜局已定,亲自前来查看情况。李残忽然福至心灵,哈哈大笑,对小次郎道:“木户兄弟,你直到刚才方算尽了力。现在天意已经开始眷顾你了!”
小次郎诧异道:“此话怎讲?”话音未落,但见李残身形一晃,如闪电般冲向敌阵。德川军见他突然发威,不及防备。李残劈手夺过一张长弓,在阵前斜着跑动,嘴里咬住弓弦,连珠般放箭。士兵应声而倒,片刻间死了十余人。
有的士兵认得他,大叫道:“看,是日前杀掉天王寺须真的刀客!”
众人一听大惊,心中畏惧大增,力气也减弱三分。李残弃弓用刀,左突右冲,德川军望风披靡。
德川庆虎在高坡上见一名刀客在阵中搏杀,犹如虎入羊群无人能挡,惊问道:“长州还有这等勇士?”
部下道:“此人曾突袭庆胜将军的部队,阵斩天王寺须真,端的厉害无比。”
德川庆虎叹道:“如此神勇却为长州军卖命,实在可惜……”
正说话时却见李残杀出一条血路,直奔中军而来。部将大惊,忙喝道:“护驾,别让反贼惊扰到将军!”
再看李残杀入万军之中,早已险象环生。平常若是一刀一枪,以他的身法那是断然无虞,但此刻长矛如林,漫天刺来,根本分不清该往哪儿躲。
他忽然间灵机一动,身子腾空而起,刹那间看准一名顶盔掼甲的军官,朝他身旁跃去。众军士再大胆也不敢朝上司刺,立即停住长矛。李残顺势将刀架在军官脖子上,喝道:“谁敢向前?我一刀劈了他!”
不等士兵反应,军官慌忙大叫道:“后撤!后撤!你们还反了不成?”
士兵们闻言,只得向后退几步。但无奈身后也都是人,距离依然很近。李残见这军官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故作凶神恶煞般问道:“此处离中军还有多远?”
军官道:“还……还有两三百步。”
李残哼了一声,单手抓起他,朝前掷去。士兵见长官被抛过来,既不敢放箭也不敢挺矛,只是伸出双手去接。这一来一往,李残便争取到了时间,又前进几十步。
但李残行至此处,已是暗暗心惊。一方面他不能做丝毫停留或招架,只要动作一慢立刻会被四面八方而来的长矛扎成筛子。另一方面酣斗良久,体力已经到了极限,虽已望见中军黄罗伞,却再难前进。
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小次郎再次率众突击,以策应李残。幕府军兵顾此失彼,难以两全,一下乱了阵脚。李残趁势而进,直杀到德川庆虎跟前。
但就在此时,百余名近卫军兵大声呼叱,队形一变,竟整整齐齐立起一面盾墙,将德川庆虎围得密不透风。他们把长矛从盾牌间的缝隙伸出,伺机反攻。
这些人是精锐中的精锐,各个武功高强,否则也不敢承担保卫主帅的重任。再加上这防守极为严密的盾阵,就是神仙拿他们也没辙。别说此刻李残力气已竭,就是神气完足时也未必能打破僵局。
此时德川军稳住阵脚,若是回扑过来,长州只有一败涂地了。
但李残胸有成竹,并不与近卫交战,而是转身杀到立在旁边的大纛旗下,一刀砍断旗杆。这旗杆极为沉重,几乎有树木粗细,再加上旗杆中灌了铅,重量超过岩石。只见旗杆左摇右晃,不知会倒向何处。
李残抬脚在侧面一蹬,大纛旗挂着沉重的风声笔直的向盾阵倾轧去。
这盾阵不怕刀剑,不惧弓弩,甚至武功绝顶的高手也拿它没辙。但它唯一害怕的便是悬在头顶的重物。
只听一声闷响,盾阵被砸得七零八落,几名军士登时毙命。德川庆虎瞠目结舌,显然是受到了极大惊吓。
李残猱身而上,一把抓住他,喝道:“让他们后撤!”
但不料德川庆虎相当硬气,紧闭了嘴唇,半个字也不说。李残哼了一声,拽起德川庆虎跃到剩下的半截旗杆上,说道:“幕府士兵们,你们的主帅已经被我擒了,赶快放下武器!”
他的声音远远播散开去,传入每个人耳中。德川军回头一看果然主帅被擒,不禁彷徨无计,停止攻击。
小次郎身背数创,半跪在地上咳血不止。见李残成事,身上涌起一股气力,挣扎着站起来道:“你们知道他是谁?此乃日前阵斩天王寺须真的李残将军,在大梁官拜都骑尉。你们看,他带来了大梁水师!”
说罢朝港口遥指去。德川军举目眺望,果然见海面上十几艘大船尽打明黄色龙旗乘风破浪而来。
德川军这一惊非同小可,德川庆虎更是几乎魂飞九天之外。当时大梁虽说日益腐朽,但仍是扶桑国的宗主,一个二品京官到了扶桑,见皇帝可不下跪,所有臣属对其行君臣之礼。
更别提大梁之富庶强大何止扶桑国十余倍。若是大梁有意帮助长州,幕府就算再长十个脑袋也不敢造次。
德川庆虎口气立刻软了,对李残道:“将军何不早说?既然大梁有意调停矛盾,我们幕府自然会听从。又何必兵戎相见呢?”
李残只是冷哼,并不言语。他是怕说走了嘴。
原来这是小次郎的计策,那些船只并非战舰,而是伪装过的长州商船,趁夜晚悄悄驶离港口,在海面上已经转悠了半天,目的就是借大梁之名恐吓幕府。
李残见德川庆虎有退兵之意,立即乘胜逼迫道:“你先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承诺不再找长州麻烦,然后全军撤回京都,我大梁便放你一马。”
德川庆虎道:“自然可以,我现在就立誓。”
说罢换来传令官,昭告三军不再与长州为敌。
其实德川庆虎在官场浸淫多年,这点诡计本应骗不过他。但他于重重保护中被敌人生擒,这种事情实在令他难以置信。惊恐加上疑惑让他心动神摇,连基本判断力都丧失了。
话刚说出去,德川庆虎便意识上当了。但当着全军的面出尔反尔,一来脸面不存,二来若是开了先例以后则难以服众。这样的结果甚至比打败仗还可怕。
所以德川庆虎也就索性假戏真做,佯装不知,心中琢磨起如何推卸责任来。
幕府军的将士本来也不愿打仗。听将军下令,齐声欢呼,缓缓向后撤去。李残依言放了德川庆虎,荻城终于算是守下来了。
这一场恶战,长州士人血流成河,青壮年男子十损六七。哀叹声萦绕白楼,久久不散。天上下起大雨,众人在雨中沉默不言,殊无半点胜利的喜悦。
战争就是如此残酷。
半晌后李残开口道:“咱们用诡计暂时骗过了德川庆虎,但幕府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的。到时候又该如何应对?”
小次郎闭上眼睛道:“长州已经不能再战了,咱们需要外援。”
林俊辅道:“其他藩国见我等死战,皆作壁上观,谁会来帮咱们?”
高杉刑马也说道:“各路大名都是见风使舵之徒,咱们若胜了倒还好说,可以威逼他们加盟。但如今只能算平手,争取他们却是难上加难。”
李残忽然道:“诸位,我倒有个计较。之前与咱们长州势同水火的萨摩藩出兵了吗?”
小次郎想了想:“没见他们的藩旗,应该是没出兵。”
李残道:“这就怪了。我听人说萨长两藩因为池田屋之变有不共戴天之仇,征伐长州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为何不来?”
小次郎一愣:“李君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