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外之地的边境,出现了一座名叫“平安寨”的小寨子。一开始的时候,它寒酸得有些可怜。寨门是胡杨枝编的,墙是石头垒的,屋顶是茅草盖的。大漠风沙一来,小寨便摇摇欲坠。
寨里只有三个人:一个道士,负责给人看病、治伤。
一个独臂青年,兼任厨子和保镖。
一个女孩儿,包揽所有杂活儿。
一开始没人知道这寨子是干嘛的。直到有一天,一个从法外之地中逃出来的农户倒在门前,寨子里的人立刻收留了他。他出去逢人便说,那里叫“平安寨”,是个救济所。
只要是从法外之地逃出来的人,他们通通接收。提供一张床、一碗糙米饭和一些苦涩的井水。
有时暴徒们杀红了眼,从法外之地追出来,便会由那个独臂刀客打发他们。
谁也没见过刀客出手。他往那一站,对手便倒下。有人说他会妖法,还有人说那是因为他的刀太快了。
平安寨慢慢的出了名,越来越多的人赶奔那里。或寻求庇护,或寻找失踪的亲人。他们中有木匠,有瓦匠,还有会几手功夫的练家子。这些人重新修葺寨子,还组成守夜队、巡逻队。他们救了更多人。
朝廷的“法外之地令”只会持续三个月。等时间一到,这片土地便会回归宁静,人们也可以回家了。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等来的是无限延长“法外之地令”的消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朝廷想要秦王的脑袋,没得到消息之前,他们不会停的。
法令一天不撤销,平安寨便守一天。
“小李,换班了!”
随着两名汉子的到来,李残撤下岗楼。现在平安寨中共有百余人,皆各司其职,比一开始时轻松多了。
他回到房间,却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月光照在窗棂上,外面忽然传来“喵”的一声叫唤。
李残一骨碌爬起来,有只雪白的猫儿蹲在窗边。他认得,这是帮他从地宫中逃脱的雪团。虽然也算久别重逢,但李残却有点怕它。他还记得分别时,猫儿那个让人惊悚的笑。
而此刻的雪团眯起眼舔着爪子,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李残勉强招呼道:“你……你好呀!你怎么会在这儿?”
雪团突然目光炯炯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跳到外边。李残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跟出去了。雪团拐弯抹角的带他离开寨子,往法外之地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忽然间起雾了。
滚滚白雾包围了他们,雪团在前面时隐时现,偶尔叫上两声为李残指引方向。
李残感觉脚下的土质变了,原本是砂砾,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坚硬的鹅卵石。
空气也湿润起来,几乎不像大漠中的气候,反而像是水乡。
恍惚中,他忽然看见一个精致的池塘和一座翠竹围成的小院儿。雪团一纵身,从门缝钻了进去。这里仿佛是某个隐士的宅院。充满恬静的气息。
但李残却觉得不太对劲儿。
且不说竹子、池塘还有鹅卵石,这些东西绝不会出现在大漠。
方圆百里的地方他哪儿没去过?又何曾见过这小院?
但就此离开,似乎又有些不妥。李残本能的感到,院子的主人会告诉自己一些重要的信息。
门忽然开了。雪团探出脑袋,招了招爪子。这个动作简直和人一模一样,但李残已经见怪不怪,推门走进去。
正对门的竹椅上坐着个人,朝他微微一笑。
李残“啊”的一声惊呼出来,这人他认识。这是红叶。
红叶仍戴着凤冠霞帔,一身新娘子的装扮。但她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而只有冷漠和麻木。甚至对李残的微笑也是冷冰冰的。
李残道:“夫人,在华亭府便是你救了我吧?”
红叶点点头,指了指自己脖子上那道可怕的伤口,铺开纸笔写道:“张驷明想将我灭口,我却被人救了。那人为我割喉放出毒血,我虽保住性命,却不能再说话了。”
地上燃着火盆。红叶把字迹给李残看过后,立即投入火中,竟是一点痕迹也不留。
李残醒悟道:“所以你留下手帕,是想让我们替你找到驷明!”
“不是你们。是你。你有理由帮我的。”
李残道:“我的确应该帮你。但话虽如此,我却不知他在哪儿。”
“有人知道。”红叶从腰间解下半块玉佩。“拿着它,把它交给湟州城中一个叫雨寒的女子。她会带你找到张驷明的。”
“雨寒……我见过她,她是你妹妹?”
“不错。这傻丫头恐怕还以为驷明是我们的恩人呢。你只要把玉佩给她,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李残接过玉佩道:“好,我现在便出发。”
但红叶忽然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别出声。外面传来轻轻的脚步。
红叶看起来相当紧张,朝床底下努了努嘴。李残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躲了进去。
门开了,他看见一双靴子走进来,同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来。
“娘子,有没有想我啊?”
李残立刻就后悔了。来的似乎是红叶的丈夫。现在这情形,仿佛自己是个偷情的小贼一般。
他本想解释清楚,但这副样子实在难以说服别人。如果什么事也没有,为何要往床底下钻呢?
李残只能祈祷这位大哥赶紧离开。但只听啪嗒一声,靴子被脱掉,男人坐到了床上。
李残的心狂跳不止,赶忙屏住呼吸。
只听男人说道:“娘子,我最近在湟州城里办大事,冷落了你莫要怪我。”
纸张沙沙的响,红叶似乎提笔写了几个字。男人说道:“告诉你也无妨。现在我已经控制了晨雾中绝大部分死士,很快就可以拿下整座湟州城。不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波斯来的那群拜火僧有点碍事,必须想办法除掉他们才行。”
不知红叶又些了些什么,男人洋洋得意道:“还哪儿有什么‘四灾’?只剩我一个了。
‘海啸’战败自杀,这你是知道的。老三‘山呼’不知去向,很可能是溜了。至于那个神秘的‘天崩’一直没露过脸,都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
唯独我‘地裂’运筹帷幄,笑到了最后!”
李残心中一惊。想道:原来此人便是晏舒的师弟,四灾中的老二‘地裂’。不知红叶为何嫁给了他。
只听‘地裂’继续道:“‘法外之地令’生效当天我便在秦王府起事了。不过我动作虽快,却终是慢了一步,驷明那小狐狸早就逃了。
他的四大家将起了内讧,老白和老宋互殴而死,只有你妹妹是聪明人,割了方大将军的人头献给我。别看她过去对我冷言冷语,现在我得了势,这小蹄子巴结我还来不及。
娘子……我想和你商量个事,等我成就大事后,把你妹妹也娶过门儿来如何?那样一来你们姐妹也能做个伴儿不是?”
李残不知道红叶作何表情,但只见她的双腿在微微颤抖。人在极度愤怒时便会有这样的反应。
写字声又沙沙的响起。片刻后,‘地裂’大笑道:“好,好!有妻贤德如此,夫复何求也?我本来怕你不愿意,但不料你居然想得如此长远。都说长兄如父,那长姐便该如母。你好好劝劝她,她肯定会明白你的苦心!等我独霸湟州,再赢得朝廷封赏的‘武圣人’尊号,那时你们姐妹俩便都可做诰命夫人,哈哈哈……”
“地裂”志得意满,狂笑不止。但忽然间,笑声却停住了,他的语气也变得凶狠、猜忌。
“不对,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难看?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妹妹?还是……我知道了,你这个贱女人,你以前和姓张的小子有私情,现在仍是想着他。是不是?”
话音刚落便听得“啪”一声脆响,应该他是把巴掌扇到了红叶脸上。
但红叶仍是那么坐着,脚下一寸也没挪动。李残心中暗想:若是这家伙恼羞成怒,行凶伤人,自己就算被人误会也要阻止他。
这时“地裂”又说道:“不对……我刚才疏忽了,其实这屋子里一直有股怪味儿……这是男人的味道!好哇,你居然背着我偷汉子!”
只听刷的一声响,他似乎拔出武器。李残刚想出手,却见一团白光从眼前掠过,竟是一直藏在角落里的雪团冲了出来。
“地裂”生平以鼠自居,最怕的便是猫。这一下猝不及防,直吓得他魂飞天外,大叫着落荒而逃。
李残这才从床下钻出来,红着脸道:“我……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
红叶脸上果然有个通红的巴掌印。但她面色如恒,拉开抽屉,在底下按了按。房屋中的青石地面忽然裂开,现出一条密道。
红叶写道:“这密道通往湟州城。我的事情拜托你了。”
李残点点头:“红叶姐,我李残定然说到做到。”说罢头也不回的走进去。红叶望着李残的背影,忽然幽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