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亲的队伍卯时便到了。
三月的大漠还很寒冷,简直滴水成冰。一众人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挨卯时三刻,便齐声叫道:“有请新娘子!”
但喊了半晌不见有人开门,大家伙儿笑道:“新娘子脸皮儿薄,不好意思了!”
又等片刻,却仍是还是不见人影。迎亲队领头儿的乃是严信,他凑近房门听了听,脸色突变。
因为他听见“咯楞”一声响。
无论椅子被踢翻,还是开窗户都会发出这个声音,哪种都不妙。
有的新娘子会在新婚前夜因为精神压力而选择轻生,这样的例子在严信老家并不少见。虽然他没有半点证据来证明芷儿会这么做,但这咯楞一声的轻响却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经验代替理性做出了判断,只听他大声喝道:“快把门撞开!”
众人一愣,随即明白了。几条大汉齐声呼道:“一、二、三!”,说罢肩膀往前一顶,门板应声倒下。
众人只觉得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抬头再看时,只见红影在窗口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严信以为陈芷儿从窗口跳下去了,三两步赶到窗口,向下一望,却什么都没有。正诧异时有人喊道:“快看天上!”
严信仰起头,不觉惊呆了。
只见一团黑气卷着鲜红的婚服向北方飞去,速度之快有如流星一般。他虽听过无数怪事,但亲身经历这还是头一遭,难免不知所措。
但严信毕竟是应变能力极强的人。他用力掐了下自己的眼袋,剧烈的疼痛使精神稍振,他吩咐道:“骑术最好的两人朝北方追,沿途做下记号。其余人守在此处不得让旁人踏入半步!”
说罢自己骑了匹马回去报信儿。
刘半仙正在等着接亲队伍,却见只有严信一人满头大汗的回来,心中咯噔一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严信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道:“不知……不知从哪儿来的妖怪,把芷儿劫走了……”
恰好这时李残也走出来,听了这话,将胸前的花球一扯,便要骑马去追。却忽听一人喊道:“慢着!”原来是美雪。
“你在地上跑怎能追得上在空中飞的?”
她从怀中摸出一只纸鹤,迎风一晃,双翼便有丈二来长,像只大鸟般落在地上。
李残一拱手:“多谢了!”骑上纸鹤。
那纸鹤抖了抖翅膀,便要腾空。但刚起来没有五尺,翅膀边缘突然烧起一股黑色的火焰,瞬间将纸鹤烧得精光。
众人大惊,美雪更是面如寒冰,沉声道:“有人施了禁术!”
李残一跺脚,飞身上马,只听严信喊了句“往北追!”便风驰电掣般赶出去。
一路上有迎亲队中那两人留下的标记,李残片刻不停,在城外几十里处碰上二人。
他俩的马匹照李残的相差甚远,已经口吐白沫,再跑不动了。二人道:“李大侠,那妖风还在向正北逃窜,但已然慢了,你再追片刻估计便能赶上。”
李残二话不说又追上去,不久果然看见空中一团黑雾,卷着大红的婚服前行。李残加紧催了两下马,拔出单刀,用力朝黑雾中掷去。
但见刀光一闪,如劲风驱散黑雾,雾中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有,只见婚服上的披肩飘飘荡荡的落下来。
李残彷徨无计,唤道:“芷儿!芷儿!”但哪有人回答他?踌躇许久后只得拾起披肩,沮丧的回到平安城。
众人一见他的样子便知事情不妙,谁都不敢多说半句话。
这时只有美雪唤道:“李君,你过来。”
李残上前一看,原来美雪正用铜镜施法,只见起起伏伏的山峦中隐藏着一座村庄,一道黑气冲天而起,忽的又消散不见。
李残只瞥了一眼便颓然坐下,他挂念着芷儿的安危,实在没心情想别的。
美雪却问道:“李君,你能否看出这是何地?”这话极不近人情,仿佛根本没把芷儿的安危放在心上。堂上有几人听了老大不乐意,当场哼了一声。
李残并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这已是极为克制了。
但美雪却坚持道:“李君,你根本就没看。我一定要你仔细瞧瞧!”
不等李残开口,有几人便火儿了。他们本是法外之地的狂徒,脾气暴躁至极,粗声粗气说道:“李大侠,旁人不拿陈大姑娘的性命当回事儿,哥儿几个却把她当作自家亲戚。我们这就去安排人手,哪怕把这大漠翻个遍也要将她找回来!”
说罢还狠狠的瞪了美雪一眼。
李残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剩这一个办法了。”
但美雪忽然道:“我劝诸君还是少说大话。‘翻遍大漠’四个字,说出来你们自己可相信吗?这明显是妖法,只有法术才能与之抗衡。你们若懂得如何做,我立刻将这位子让出来。”
这番话虽然生硬,却不无道理,只噎得几人默然不语。
美雪盯着李残道:“李君,我知道你心中难受。但请你一定仔细瞧瞧,芷儿姑娘说不定就是被带到这里了。”
李残大惊,立刻眼珠儿不错的看去,片刻后说道:“具体是哪儿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据此不远。”
他指着两座高如驼峰般拱起的山峦道:“这是神驼峰,我以前当厨子时听人说过它。”
美雪道:“你方才见了那道黑气对吧?它和劫走芷儿的那阵妖风极为相似,必定源自同一个怪物。我有种预感,此事必然和五凶兽中的大羯有关。我们只要找到它便一定能打探到芷儿的下落。”
李残深施一礼:“多谢美雪姑娘!”
美雪点点头,问道:“那神驼峰据此多远?”
李残略一思忖:“一百二十里,正北。咱们这就出发吧。”
却见美雪忽沉吟不语,并不答应。
李残猛然醒悟,说道:“美雪姑娘,刚才多有得罪,抱歉得很。”
美雪叹了口气道:“李君,别人不懂我、冤枉我,这都没什么。在旁人眼里我毕竟只是个异族女子……”
方才那几个讽刺美雪的人讪讪张了张嘴,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却忽的望见严信制止目光,便缄默其口了。
美雪继续道:“但李君你在扶桑与我们同生死共患难,怎么也把美雪当成了无情无义之人?着实让人心寒。”
李残头上汗如雨下,半句话也说不出。
但只见美雪收起铜镜道:“快去牵马吧,咱们越早出发越好。”李残被她几句话挤兑得狼狈不堪,唯唯诺诺的去了。
众人心里均想道:“这扶桑女子外柔内刚,果然和汉人的姑娘家大不相同……”
却说李残和美雪挑了两匹最好的马一路向北而行,当天便到祁连山口。但见夕阳残照,雄关耸立,但当年六出祁山的诸葛武侯早已沉入三尺黄土中。让人胸中生出一股壮志未酬的悲壮之感。
美雪叹道:“李君,你知道吗,诸葛孔明在我们扶桑是家喻户晓的大英雄。传说他能窥探天机,知晓过去未来之事。但就是这样的英雄却还是败了,你说是为什么呢?”
李残想了想,便套用说书先生的一句话道:“总归是‘人不可与命争’吧?”
美雪望着夕阳喃喃道:“人不可与命争……李君,我这双眼睛能看见许多事情,若是有一天……”
她忽然欲言又止:“算了,不说这些无聊的话,咱们赶路吧。”说罢催马走到前面去。
李残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发觉道一丝落寞与伤感。
两人在古道上走走停停,三日后终于来到铜镜所示的村庄。
美雪摆手道:“且慢,待我先查看一番。”说罢摸出张极薄的符纸,三两下折成一直蟋蟀,置于地上。
片刻之后,但见那蟋蟀摇头晃脑,伸了伸腿,晃了晃须子,竟是活了起来。
美雪低声道:“去前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危险。”
蟋蟀发出“蛐蛐”两声叫唤,三两跳便遁入草丛间。约莫过了一刻钟,便蹦蹦跶跶的回来了。
美雪问道:“如何?”
蟋蟀噌的跃入她掌中,舒缓而悠长的鸣叫着。
美雪略微安心,点头道:“好,看来是没什么危险。咱们过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村口,只感觉这村里甚是暖和,仿佛春深时节,让人身上不住流汗。但见绿树如茵,山花烂漫。孩童奔走,牧歌相答。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有个小孩儿见两人到来,也不怕生,问道:“二位客人哪里来?”
美雪道:“小弟弟,我们是往青海去的行商之人,和商队走散了。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那小孩儿一听“出去”二字,立刻现出有些害怕的神情,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美雪不忍心逼他,便道:“你们村管事的在哪儿?能不能麻烦你带我见他?”
小孩儿“嗯”了一声,挥手道:“跟我来。”
两人牵着马随他来到一处古色古香的祠堂前,看样子总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小孩儿大声唤道:“四太爷,外面来人了!”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道:“知道了,请客人稍等,我马上来!”
小孩儿对二人道:“那烦劳二位稍候。四太爷腿脚不利索,估计你们得多待会儿。”说罢转身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