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说话之人手持秋水般的长剑,身披锦貂裘;足踏逍遥追风履,头戴一块无暇美玉;举止俟神明,面目若天人,正是陆恒。
他对程雄微微一笑:“果然是你,这回却别想跑了。”
程雄脸色一变,转瞬间跃入人群,竟抓起一个看热闹的直直扔向陆恒。陆恒用手轻托,将那人放在地下。
那人经历了片刻的腾云驾雾,兀自懵懵懂懂,问道:“我……刚才怎么回事?”
这时程雄双手翻飞,竟把人当成沙袋不停掷来。陆恒接了两个,突然身形一晃,神出鬼没般来到程雄跟前。
程雄双掌变爪,直扼陆恒咽喉。陆恒不闪不避的挥出一剑。只见半悬空里好似刮来一阵寒风,擂台柱子和附近商户的房顶都被剑气斩成两半,噼里啪啦的摔了满地。
人们这才知道不好,尖叫着四散奔逃。除了黑铁佛、阿穆尔和几个太守府的兵丁外,余者都散了个干净。
为避开刚才的一击,程雄连闪带爬,狼狈不堪。他此刻方才站定,恶狠狠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苦苦相逼?”
陆恒道:“只是看你不爽而已。况且,宝灵寺的老僧与你又有什么冤仇吗?”
程雄一咬牙:“这么说阁下是一定要赶尽杀绝喽?”
陆恒点点头:“不错。别人是死是活与我没什么关系,但你一定不能活着。我说到做到。”
程雄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他额头上青筋暴起,身子慢慢变大,片刻后便要现出原形和陆恒做最后一搏。
但这时忽听有人说道:“慢着。”
初升的新月下一位白衣女尼缓步走来。她面容秀丽,让人很难判断出究竟多大年纪。但一双眼中却饱含沧桑,显然是年纪不轻。
她轻声唤道:“赤曜星,是你吗?”
自见到麻措仁身亡的那日起,泥菩萨便不知有多少话想对他说。但千言万语无归路,只化成了一句问候。
陆恒瞧了她一眼:“你说我吗?”
“是的,是你,也只有你。”
陆恒道:“不是,你认错人了。我叫陆恒。”
泥菩萨道:“我不会认错的。就算我忘了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忘记你。你的眼神和当年一样,还是那么清澈。”
陆恒微笑:“随你怎么说。我要杀人了,你请便。”
泥菩萨一指程雄:“你要杀他吗?我的赤曜星啊,这卑贱的凡人不值得你出手。来,把他交给我吧。”
程雄此刻已经气得脸色发青。这两人一问一答,竟然争着杀自己,好似讨论是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他用手点指道:“好哇,你们这对狗男女,我就是死也要将你们拉进地狱!”
陆恒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
程雄连声怪叫,正要出手,只听东侧传来大队人马的步伐声。几百僧兵围成一个方队,中间两乘小轿。一顶乃是太守扎西桑巴的,另一顶中坐着的乃是他女儿,今日比武招亲就是为她来的。
只见轿夫压下轿,扎西太守走出来,对泥菩萨施礼道:“尊贵吉祥的摄政女王,你好。”
泥菩萨对教众向来十分有礼,再加上扎西太守位高权重,她同样不敢轻慢,还礼道:“尊贵吉祥的扎西桑巴,贫僧也向你问好。”
扎西太守却忽然一指擂台道:“摄政王,您虽然无比高贵,但也不能替这两个年轻人中的任何一人出手。”
泥菩萨问道:“哦?这是为何?”
扎西咬着牙道:“因为这是我女儿比武招亲的擂台,只有男人才有资格上台!”
泥菩萨一愣,事实的确如此,让她一时无从反驳。因此说道:“好吧,我不插手便是。”
扎西又指着陆恒问道:“年轻人,你确定要上这擂台吗?我告诉你,如果你胜了便要娶我的女儿为妻,你可明白?”
泥菩萨一听,不等陆恒开口便喝道:“不可!那怎么行!”
扎西道:“摄政王,你别忘了,这是为我女儿招夫婿的擂台!我遵循的是咱们白虎番神圣的传统,有什么不行的?如果你能说出道理,那么请你告诉我。但若是不能……”
他眼中闪过愤恨的神色:“若不能便请你不要插手此事!”
泥菩萨顿时哑口无言。须知她平日阅经极多,讲法时舌灿莲花,妙辩无碍。但正所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所以即使是辩才再高明、身份再尊贵,泥菩萨也不能做此无理取闹之事。
她嗫嚅道:“这……”
忽听陆恒在一旁说道:“我不是白虎番的人,不受你们规矩的约束。我向来是想杀谁便杀谁,没人管得了我。”
众人皆以为扎西会据理力争,但没想到他却点点头道:“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然后他回头又对泥菩萨道:“摄政王,如果这位拿剑的青年不愿比试,那么程雄程公子便是最终胜者,也是就我的女婿了……”
他忽然单膝下跪:“现在有人要屠戮您的子民,杀掉一位祭司的女婿,让他的女儿守活寡。您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吗?扎西恳请您主持公道,杀此人以正法度!”
泥菩萨大惊,说道:“扎西,你是大祭司,怎么敢说出如此无礼的言语?你知道这人是谁?他便是我天天和你们说的‘赤曜星’啊!”
她本以为扎西会如她一般激动,但不料扎西只是冷冷道:“是‘赤曜星’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我只知道是摄政王您以女子之身带领咱们白虎番穿越阴平,从汉人手里夺来四川这块宝地。扎西只认得您,却不认得旁人!
您治理蜀地效仿诸葛孔明,用的乃是‘依法办事’四个字。大家服你也是因为你向来公平,约法面前无论良贱一律平等。
但你今天如果包庇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可是你自己坏了规矩。别说扎西巴桑不服,就是千千万万的番民也不服。孰重孰轻,还请您深思!”
泥菩萨脑子飞快转动,让她与陆恒为敌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扎西的话的确不错。她身为摄政王若知法犯法以后还如何服众?此刻只有琢磨套说辞驳倒扎西方能解开困局。
扎西见她沉吟不语,已知其心意,冷笑道:“摄政王,在下最近于市井间听说了些许谣传,不知道您可曾听过?”
泥菩萨魂不守舍,轻声道:“嗯,你说。”
扎西道:“有人说您整天要找的‘赤曜星’乃是投胎转世的前朝罪人麻措仁。那麻措仁治国无方,导致我军被汉人大败,只因他与您是情人关系,您便要不顾白虎番的利益而复活他,还要他再来做我们白虎番的宗主,是也不是?”
泥菩萨怒道:“住口!麻措仁是圣人,他唯一想的便是如何恢复白虎番的荣光。他是为你们而死的……”
“您错了,白虎番不需要失败的圣人。”扎西冷冷说道:“只要能为我们带来胜利,哪怕是位暴君,我们也会心甘情愿的跟随。但麻措仁失败了,他只是个罪犯而已。”
泥菩萨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抖。“你说什么?”
扎西大声道:“我的话可以代表绝大多数人的心声。若是有半句假话,便请摄政王砍掉我的脑袋高悬东门,让天下人引以为戒。”
泥菩萨感到一阵眩晕,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她扶住一面墙壁,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
扎西说的对吗?当然不对。
但这却代表了大多数人的真实想法。人们对这件事就是这么看的。
用武力迫使人闭嘴很容易,收服人心却很难。
泥菩萨长叹一声道:“好吧,扎西巴桑。我保证你女婿的安全,你起来吧!”
扎西大喜,叩拜道:“谢殿下。”原来刚才扎西的女儿远远望见程雄,见了这青年骁勇的姿态,一颗芳心便系在他身上。后来又见形势危急,便当即求她爹爹相救。
原本扎西绝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子去得罪泥菩萨。
但见这刁蛮的女儿居然肯为他低声下气的来求自己,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欣慰,心想终是儿大不由爷,为了她的终身大事,也不怕得罪人了。
只听泥菩萨道:“赤曜星……不,陆恒。你放下剑听我说。”
陆恒淡淡道:“你要说什么?我这人是很没耐心的。”
泥菩萨咬了咬牙:“有个女孩儿名叫离离,她身边还有条狗。对不对?”这句话说完,她便后悔了。
因为她感到一股杀气,陆恒身上散发出的杀气。
陆恒的剑不再指向程雄,而是指向泥菩萨。
“我这人最讨厌两件事。一是别人威胁我,二是朝离离和舔舔下手。你一下把两件事都做了,想好怎么死了吗?”
若是换作旁人,早被陆恒的气势吓倒了。但泥菩萨始终是有些修为,尽管衣衫已被冷汗打湿,但她仍说道:“你若这样和我讲话,以后便永远也别想找到他们。”
陆恒紧紧盯着她,半晌后森然一笑道:“很好。”然后垂下长剑,“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