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明居酒屋中的这次会晤被后世载入史册。它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落幕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在这短短两个时辰中,双方定立了六条盟约,结成生死同盟。此后木户小次郎迅速返回长州,壬生组的抓捕计划再次落空。
京都御所——也就是皇帝的宫殿,同时也是幕府的办公机构所在,每日百官议事,络绎不绝。然而扶桑皇帝是不坐朝的,国家大事全权交给“征夷大将军”主持。目前担任这一职务的德川庆喜正是整个幕府的首脑。
他手中正紧紧攥着一份前线的奏报破口大骂。
“废物!废物!都怪你们这帮饭桶放走了反贼小次郎!
现在怎么样?三万大军联合土佐、肥前两藩水陆并进直逼京都,打出的旗号叫‘清君侧’!听听,咱们倒成了反贼了!”
众公家(即大臣)默然不语,各有盘算。忽然一人道:“大将军不必烦忧,长州反贼看似来势汹汹,实则不堪一击尔!”
庆喜一看,原来是内大臣岩仓具视。此人足智多谋,对时局把握极准,颇受庆喜重视。
庆喜问道:“岩仓公何出此言?”
岩仓道:“大人,上次讨伐长州我军最后虽退回京都,但实则已重创敌军。据臣耳闻,长州青壮年男丁死伤殆尽,几乎家家服丧。这次他们起兵,乃是虚张声势以攻为守之计。将军可亲统大军前往征剿,此战若定则叛乱可平矣!”
庆喜大笑道:“知我者岩仓公也,我也正有此意。”
这时忽然另一人大喝道:“岩仓公误国之言,将军切莫轻信!”
众人视之,乃是源氏一族的源清盛。
他说道:“大将军,想我幕府坐拥京畿扼守雄关,富有扶桑四分之一的土地,什么联军能攻得进来?只要您一心据守便庶几不败。倘若大军轻动,给叛贼可乘之机,那便悔之晚矣了!”
岩仓怒道:“源氏,你要见大将军背负反贼的骂名而无动于衷吗?那样一来幕府的威信又何存?”
德川庆喜笑道:“都是为了国家,二公何必动怒?我意已决,明日便点兵出征,此事不必再议了!”
岩仓具视大喜,拜谢德川。而源清盛仰天长叹,第二天便托病不出。
却说德川庆喜点齐十万大军出征,方阵绵延十余里,真是鼓角动地,旌旗蔽天,刀枪林立,健儿如云;远远望去真有摇山倾海之威势。出征十余日,长州军望风而走,未曾有一兵一卒交战。
德川庆喜在中军洋洋得意:“我军如此雄壮,只怕要把长州反贼的胆吓破了吧?”
上次征伐长州的指挥官庆虎道:“大将军,这群反贼好勇斗狠,却绝非胆小之辈,请您多多留心!”
庆喜对这个吃了败仗的十六弟是越来越看不顺眼,哼了一声,淡淡的道:“行了,知道了。”
这时传令官忽然来报:“禀大将军,紧急军务!”
庆喜躬身问道:“前线有消息了?”
传令官道:“不是前线,是……是京都。”
庆喜大惊:“京都怎么了?”
“京都……京都六位府大将森胜元率领御所守卫起兵,劫持天子,现已将京都全部占领!”
庆喜两眼一黑,哇的大叫一声坐倒在地。
传令官紧张道:“大将军保重!”
庆虎扶住庆喜,沉声道:“还有吗?”
“有……”
“报来!”
“是……”传令官汗流浃背的说道:“天子在森胜元的威胁下发出诏书,敕令大将军即日交出印剑,削职为民,遣散一切私人部曲。并……并孤身一人回京请罪!”
这几句话连庆虎都受不住了,他上前半步,一巴掌抽在传令官脸上。怒道:“放屁!怎么可能?”
传令官哭丧着脸道:“大人,小的所传句句属实啊!”
此时庆喜稍微恢复理智,挣扎着问道:“岩仓具视呢?有他的消息吗?”
“有。岩仓公因推立有功,被陛下封为左大臣,总领文官事……”
德川庆喜气得浑身发抖,骂道:“岩仓老贼欺我太甚!”
庆虎问道:“七哥,如今该如何是好?”
庆喜道沉吟片刻道:“立即回师,片刻也不能耽搁!”
一声令下,十万大军立即转向,回奔京都。士兵们议论纷纷,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刚行军半日,京都便有使者前来。
他见了庆喜,趾高气扬的说道:“皇帝陛下口谕,德川庆喜接旨!”
庆喜纵然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得跪下道:“臣接旨。”
使者道:“陛下言:德川老贼,朕让你交出兵权你不交,那便是谋反!要么负荆请罪,要么剖腹,自己选一样吧!钦此!”
帐中众人听罢无不咬牙切齿,暗骂森胜元和岩仓具视二人。要知道,皇帝刚刚十四岁只是个孩子,又懂得什么权力之争?这口谕狠辣决绝,定然是别人背后指使的。
然而这的确给大家出了个难题。接旨吧,等于变相承认庆喜谋反;不接,那便是抗旨不遵。总之无论怎样都要落人口实。
但德川庆喜毕竟是老江湖,二话不说便哭开了,顿足捶胸道:“老臣……老臣对不起先帝呀!”边哭着还边给一旁的庆虎递了个眼神。
庆虎心领神会,上前一把揪住使者道:“你这狗贼!天子被萨摩诸贼劫持,你不思报效却反倒为虎作伥,擅传伪诏。我这就代替天子办了你!”说罢拔刀将使者砍了。
庆喜哭得昏天黑地:“使不得,使不得呀!”却轻轻朝庆虎点点头,示意干得好。
帐中诸人也明白这套把戏,要么劝慰庆喜,要么埋怨庆虎莽撞。总之大家做做样子,算把这事掀过去了。
庆喜擦了擦眼泪道:“萨摩群贼如此欺我,诸君看该怎样应对才好?”
部下战将小栗忠顺等人下拜道:“我等愿杀回京都,直取森胜元人头,请大人允许我等一战!”
庆虎也劝道:“七哥,为今之计还是速速杀回京都夺回陛下要紧!否则森胜元等反贼动辄以朝廷为名,将使我们处于不利的地位。”
庆喜扶着额头道:“不妥。如此有弑君之嫌疑,容易落人口实。况且长州军在后方虎视眈眈,不可不防。”
他站起来左右踱着步子,半晌不语。直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突然说道:“有了!我们带大军缓缓东归,对京都围而不打!”
他在地图上指点道:“你们看,京都西南的鸟羽地区易守难攻,我军只要驻扎此处便可居高临下占尽地利。咱们切断粮道水源后,可以逸待劳单等长州援兵。他若敢来救,我军便立即出击,可大获全胜。此乃兵法中攻敌不得不救之计也。”
众将叹服道:“大将军神算,我等不及!”于是幕府全军依令而动,驻扎到京都西南鸟羽地区。
与此同时,京都御所内森胜元等人亦在思考对策。这些能人智者如同高明的棋手般一步三算,任何变化都会被加入到宏大的思维中。
森胜元眉头紧锁着叹道:“庆喜这老狐狸,还是找到了胜负的关键啊!我军虽师出有名,但利在速战。可幕府按兵不动着实让人头疼。目前我最担心的还是小次郎,他若是一时冲动,来救援京都,那可就中了敌人的计了!”
萨摩藩的内应岩仓具视道:“不如许给庆喜一官半职,诱其入京如何?”
森胜元苦笑道:“岩仓君,他德川庆喜是大将军,什么官职能比那大?唉……为了倒幕大业,我也只好用点为人所不齿的手段了!”
在森胜元的命令下,三日后一批萨摩藩武士潜入德川家老营大阪城,二话不说便开始烧杀抢掠,制造恐慌。当地幕府军愤然反击,双方互有死伤。
倒幕派此举虽然扰乱了幕府的军心,却失掉了大阪的民心。
而德川庆喜似乎看破了森胜元的焦虑,仍是气定神闲的按兵不动。
另一方面,长州军中,众人也在为如何激德川庆喜出兵而苦恼。林俊辅拿出了十余个阴损的主意,却无不被小次郎一一驳回。
最后林俊辅急了,恨恨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兄长是怕死不成?若真如此,俊辅愿率一支敢死队突袭庆喜,以解兄长之忧!”
小次郎摇了摇头:“俊辅,你怎么总说些孩子话?如此沉不住气,日后怎能担起重任?你看看德川庆喜,山岳崩于前而不变色,就这份从容也够你再学十年的。现在人家摆好了陷阱等着你,你却巴巴的往上撞,这不是找死吗?”
林俊辅道:“那咱们就这么等着不成。”
小次郎叹了口气:“只能如此。我们要等一个时机,一个变数。在此之前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这时一个女声道:“木户君,恐怕这个机会你是等不到的。”
众人一看,原来是樱树美雪。小次郎问道:“美雪姑娘何出此言?”
美雪道:“因为他是德川家的人。他们家族从德川家康开始便是出了名的能忍。最勇武的、最智慧的、最有野心的甚至最奸诈的对手全被他们熬死后,才有了今天的幕府。
所以无论怎么对付德川庆喜都可以,唯一不能做的就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