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台之上,一片死气沉沉,沈念秋和慕容千枫静静的杵在原地,也不知这婚宴究竟如何再进行下去。
慕容蹇愤怒的扔下所有人离场,三千禁兵陈列在殿前,黑压压一片,沈仪孤零零的跪在地上。
秋风萧瑟骤起,原本喜庆的婚宴变得无比冷清,只有冷风呼啸,吹着衣衫和罗绸的声音。
“沈将军,”此时,一直坐在席座沉默观望未发一言的楚萧言终于缓缓起身,开口不疾不徐镇定自若的道:“先起来。”
她平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的宴会,沈仪猛然抬首,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谢皇后娘娘。”
楚萧言轻轻一点头,而后颔首俯视殿下惊魂未定的群臣和三千禁兵,又开口缓缓说道:“此次婚宴,确实为一场误会,而宁炀也已领罚,请沈将军率兵出我舞阳殿。”
沈仪一怔,面色凝重的看了看台上沈念秋和沈倾,终是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一声令下,提剑而退兵。
三千禁兵浩浩荡荡的出了舞阳殿,一片甲胄枪戟之声,踏破山河,震耳欲聋。
楚萧言静静的凝望着沈仪率兵离开舞阳殿后,才又对慕容千枫和沈念秋道:“今礼成,沈小姐已为大皇子妃,只是婚宴突变,故不能再进行。”
慕容千枫微微偏头,看了看已经离开的禁军,沉默不语。
沈念秋面色平静,先是向楚萧言微微行了一礼,而后缓缓说道:“是,皇后娘娘,念秋礼成,只是家父鲁莽,还请陛下与皇后娘娘恕罪。”
沈念秋一言,大方得体,楚萧言点了点头,“此为礼部过失,沈将军莫要自责,紧急关头,沈将军可挺身而出速达舞阳殿,倒也是威武。”
沈念秋垂下眼眸,没有回应,只是又向楚萧言一礼,随着慕容千枫退了下去。
席中各个大臣没有得到楚萧言的命苦,纷纷不敢擅动,但也是如坐针毡,冷汗直流。
“各位陛下爱卿。”楚萧言居高临下的看着席座上的大臣,“沈小姐与大皇子礼成,婚宴结束,各位都回府吧。”
底下大臣听后如释重负,解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立刻拜谢了楚萧言,而后匆匆离宫打道回府。
此时,没有一丝奏乐之声,舞阳殿又寂静起来,华灯初上,反倒显得更为冷清。
慕容千涵看着楚萧言,眸中含着深深的忧色,他又望了望沈倾,想安慰几句,可又见沈倾神情恍惚,面色呆滞,也不知如何开口。
“沈公子,”楚萧言抢在慕容千涵的前面对沈倾说:“今日婚宴,是宫中为筹备妥当,还望沈公子海涵。”
沈倾半晌才缓过神来,收了思绪,对于他来说,这个婚宴只是埋葬沈念秋的仪式,好不好坏不坏还有什么关系呢。
他悲戚的吐出细细一丝气,哑着声音缓缓说道:“皇后娘娘多虑了,在下并无……并无此意……”
楚萧言平静的微微颔首,“那还请沈公子回府,替本宫对沈将军说这确实为一场误会。”
沈仪点了点头,“是,皇后娘娘。”
他只是答了几个字,而后行了一礼,看都没有再看一看正为他担心的慕容千涵就一个人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舞阳殿。
慕容千涵怔忡的望着他的背影良久,直至沈倾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母后,”他转身对楚萧言说道:“儿臣先告退了……”
“等等。”然而楚萧言却凤眸一凌,吐出两个字。
慕容千涵一怔,连忙凝住脚步,转身疑惑的看着楚萧言,“母后……?”
楚萧言黛眉微蹙,颔首对慕容千涵道:“你跟本宫来。”
慕容千涵虽是不解,可也跟着楚萧言去了华宫,可心里还在暗暗担忧着沈倾。
华宫之内,长灯烁烁而明,楚萧言把慕容千涵带到里面,遣下了所有的宫女,凝眸看着慕容千涵,沉默半晌,而后沉声开口道:“跪下!”
慕容千涵心中一紧,疑惑更甚,他眼中含着诧异,看向楚萧言,可楚萧言声音虽轻,但也有六宫之主不可抗拒的威严。
“母后……”慕容千涵犹凝一下,但也是缓缓跪了下去。
楚萧言轻叹了一口气,才语气凝重的对慕容千涵说道:“婚宴上,你是不是想为沈仪辩解?”
慕容千涵不明所以,只是点了点头,他仰着脸望着楚萧言,奇怪的是他在母后的脸上,读不懂一丝神情。
“那你怎么就能确定他沈仪率兵直冲我舞阳殿,就算他是看信号弹突鸣,而没有借机发动兵变的可能?”楚萧言直视慕容千涵,质问他道。
“沈将军他……”慕容千涵摇摇头,“他不会的……”
“他会不会不是你自己说的或者你自己认为的,方才在殿上,他手握禁兵虎符,若是真的动了此心,你为他辩解,那你自己想想,你是什么,或者陛下会认为你是什么,千涵,你这样,等于是同谋!”
楚萧言话语犀利,如一把利刃直中慕容千涵。
慕容千涵语塞,他又想起慕容蹇那剑指着他的情形,于是把头地下去,有些不知所措。
“千涵,”楚萧言语调微冷,“以后,你父皇所做的决定,你不要干涉,他说什么你就听着,做好你的太子。”
“可是……”慕容千涵看着楚萧言,轻声问:“可是如果父皇他的决定做错了呢……?”
“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自会进谏,本宫说了,你只要做好你的太子。”楚萧言眸色深幽,恍如渊谷。
慕容千涵看着楚萧言,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后眸子里的凌冽之色,可仍是辩解道:“那文武百官都惧怕父皇不敢直言进谏,致使诏令错误,误叛忠臣良将,误伤黎民百姓,又当如何?”
楚萧言微微颔首,沉静并且有些冷郁的眼眸直直盯着慕容千涵,“千涵,你想跟本宫说什么?”
慕容千涵一怔,立刻垂下头,他方才只是急了,所以想要把当年魏瑾一案脱口而出,还有金光寺的僧人,以及满朝文武,没有一人劝谏慕容蹇,实在是令人心寒。
然而他却立刻闭了口,不再多言,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足尖,小声道:“没……没什么……”
“本宫听说,”楚萧言却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凝着语调,幽幽对慕容千涵说道:“你最近十分关注什么魏瑾一案?”
她语气平缓,但是里面夹杂着不悦,还有一丝迫切,听的慕容千涵不禁一怔。
“儿臣……”慕容千涵想了想,心里有些挣扎,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楚萧言,怕给慕容千羽惹上麻烦,“儿臣没有……”
“没有?”楚萧言瞥他一眼,“那好,本宫再问你,你和慕容千羽究竟还有没有在来往?”
慕容千涵犹豫许久,他望了望楚萧言,又低下头,方才小声道:“儿臣……”
“罢了,”楚萧言的眼睛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又沉静又清冷,“本宫不管你和他还有没有来往,最好是没有,你都要记住,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你也要明白,你这样做,在你父皇那,会有什么后果。”
慕容千涵第一次见楚萧言这样语调微冷凝重的和自己说话,但仍是辩解道:“他……他不是乱臣贼子,他是儿臣的兄长……”
楚萧言黛眉一蹙,直直盯着慕容千涵,眸中犹如冰霜,但很快又消失,她冷声道:“千涵,本宫告诉你,你要自称儿臣,是因为你是臣,你多次触碰你父皇的底线,到时候弄丢了太子之位,可别怪你父皇无情。”
“母后……”慕容千涵感到十分诧异,不明白,为什么楚萧言也要和他强调这太子之位。
“儿臣是臣,作为太子,应当以德立行,作为臣子,应当正确的劝谏父皇。”慕容千涵答道。
“千涵,”楚萧言微微转过身去,颔首望着外头清冷月光,凤眸锐利如刃,“本宫让你座上这太子之位,不是要你去为了你所谓的正义,任性而为顶撞陛下!”
“母后……”慕容千涵小声委屈的唤了一句,他不知道为何楚萧言也不理解他,“儿臣虽是太子,可却不能守护忠臣良将国泰民安,不能敬重兄长真诚待人,那么这太子之位与儿臣有有何用处……”
“住口!”楚萧言的目光像冰棱一般的刮在慕容千涵脸上,“本宫给你夺下这位置,可不是让你来给本宫胡整!”
“母后……?”慕容千涵听不懂,他只是低着头不语,心里五味杂陈,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太子,是犯下了多大的罪恶。
“千涵,”楚萧言沉下一口气,渐渐松了凝住的黛眉,“本宫告诉你,好好当你的太子,不要挑战你父皇的底线,更不要挑战这似海深宫人心的底线!”
“母后……”慕容千涵听着楚萧言的话,竟不自觉有一丝难掩的悲哀,他只不过是想帮助魏将军昭雪,可这在慕容蹇和楚萧言的眼里头,却是如同罪大恶极的错误一样。
“本宫乏了,”楚萧言直接打断了慕容千涵,转身没有再理会他,“你回府吧。”
慕容千涵跪在地上,望着楚萧言的背影,直至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缓缓站起了身。
他眸子里像是秋水之上泛起的粼粼水波,久久不能平静,慕容千涵座上马车回来了太子府,已是澜澜夜幕,府上格外冷清。
“太子殿下……”此时有人见慕容千涵回来,连忙现行一礼,而后面色犹豫的对他道:“沈公子方才回来了。”
“沈倾?”慕容千涵一怔,此次婚宴突发事故,沈将军也因此被慕容蹇责骂,“他没有回将军府去看看沈将军?”
“是……”侍卫叹了口气,“沈公子他似乎……似乎很难过,我们也不敢去劝……”
“他在哪?”
“在后院。”
慕容千涵凝眉,立刻迎着凌冽的冷风,朝着后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