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发现自家的经理曹真最近有点儿不大对劲。
董事会将要大刀阔斧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市场部经理李立青和设计部经理曹真两个新人谁会晋升董事是公司茶水间最热的话题。
而最好看的一场戏已经被卖出门票。
两个工作狂各自忙活了半年的大项目下周一就要在大会上进行展示,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等着看谁的项目被批下来,以提前抱好预备CEO的大腿。
就是这么个节骨眼儿上,曹真居然连续第三天在早晨的设计部例会睡着。
作为他的秘书,莫妮卡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替自家经理解释着:“最近大家都很忙,一定要注意休息,身体重要。”
桌边员工都讪讪点头,会也就这么提前散了。
莫妮卡见员工走光了,无奈地拍了拍曹真的肩膀。
“曹经理?”
“嗯……”
“曹经理?”
“千琳……”
“嗯?”
听到经理叫出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莫妮卡心头一紧。
她或许是全公司唯一一个知道曹真恋情的员工。
事实上,她和曹真是大学同学,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是如何在三十一岁的年纪一步步迈到了CEO的门槛前。
无所不用其极,说的就是曹真。
除了努力学习、努力工作这些头脑一流的他力所能及的事以外,和男导师拉帮结派、和女导师不伦恋、打压同窗、诬陷竞争对手、剽窃他人成果先行发表……
曹真数不清的黑历史里,如今又加了一项——为了升职勾搭董事长千金。
他对“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世界性定理运用得炉火纯青,几次公司宴会,就凭借那双看不起万物的死鱼眼勾住了董事长二女儿的心。
因为是和李立青竞争的关键时期,那位二小姐白一莲被他当做底牌小心翼翼地保管着,莫妮卡也是无意间看到一张盖着红唇大印的字条才惊觉,曹真又一次迈出了走向更深黑暗的一步。
该怎么承认自己其实在大学时暗恋过这样一头猛兽呢?
莫妮卡时常在反思,若不是喜欢过他,她大概也不会发现了他的那么多秘密,越来越好奇这个男人到底会走向怎样的终点,于是来到他身边成为了他最信任的亲信吧?
可他其实真的信任她吗?
或许曹真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因为“千琳”这个名字,莫妮卡从未听过。
“曹经理,散会了。”莫妮卡没发觉自己的声调变得极为冷清,甚至带着浓浓的责备意味。
曹真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他终于彻底从刚刚的梦境中脱离出来,转头看向一脸古怪表情的秘书,虽然明白自己的失态,却泰然自若地把面前的文件拢了拢,起身就走。
莫妮卡不掩饰自己的目光,欣赏着曹真的背影。
一米八三的男人精瘦异常,肌肉紧实的身材被修身的西装包裹之后,反倒显得过于瘦削。他那双从来都冷漠得要吃人的三白眼此刻一定更加肃杀,连他的身体动作都在表达他现在心情相当不妙。
【妈的,妈的,妈的。】
曹真在心中接连不断地骂着粗话,双手插在口袋里,掩饰微妙的生理反应。
他又梦到了她。
那个名叫晁千琳的女人。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曹真还有一大堆事要做。
那个脸上有道古怪伤疤的女人居然让他连续三天反复做着思春期少年才会发的春梦,要命。
曹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手锁了门,看着屋子里整齐排好的资料和产品小样,突然遏制不住弄乱一切的冲动,扫落了目光所及的一切。
【晁千琳,你到底是谁!】
发泄一通之后,曹真的洁癖又适时发作,迫使他把一切缓慢地归于原状。
捡起最后一张飘落地面的纸张,那个女人古怪的脸似乎浮现在了白纸之上,曹真双手颤抖,刚把那张纸撕开一角,又后知后觉地停住,把它塞进了碎纸机。
【那天我可能真的喝多了。】
曹真瘫回老板椅上,看着天花板为自己这几天的不对劲寻找借口。
“对,喝多了。”
……
那个女人坐在他身边那把椅子上时,曹真正向酒保讨当天的第七杯啤酒。
那种被人忽然侵入私人空间的感觉太过明显,又极为自然,就像是童年的玩具在大扫除时被从床底发现,它和成年的自己格格不入,偏又是构成自己一切的一块碎片。
曹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他知道盯着他人看很不礼貌,尤其当这个他人是个异性,身上还有着明显的缺陷。
可那实在太奇怪了。
古神深渊般令人恐惧又难以抵抗的凝视着他的眼睛,远山浮云般诗人常颂又无法精确描摹的微微颦起的眉毛,血腥玛丽般写进怪谈又真假难寻的口齿紧闭的嘴唇。
那张脸上的每样五官都让他觉得“美丽”一词极为浅薄,偏偏在她的鼻梁上,一条巨大又整齐的黑色伤疤突兀地横贯了整张脸孔。
说是黑色其实并不确切,那是种这世界上不应存在的奇异颜色,仿佛流体,仿佛随时在变幻,仿佛一只潜在冥底的巨兽,吞吐着一个设计师无法描述色彩的迷惑。
更奇怪的是,他依旧觉得她是“完美”的,没来由的完美。
曹真耳边的吵闹在这个对视中缓慢褪色,恍惚间,羊水中悠然的浮沉包围了他。
这个对视之间,眼神纠缠中传出的默契难以名状,像两人已经认识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
曹真的身体自发地把手中的啤酒推到了她面前。
她接过那杯酒,抿了一口,又递还回来。
曹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想要她,立刻。
他们没有交谈,却一同站起身,走出酒吧,走进酒吧后的小区,回到曹真的家。
还没到卧室,他就把她剥开了。
亲吻和抚摸贯穿了整个夜晚。
她的身体和她除去伤疤的脸一样完美,和他年少时在梦里掉落的青春一样透明又精致。
她的声音打碎了他所有关于世界的疑惑,让他对万物迷蒙的情义变得切实又充满温度。
尽管她毫不生涩,毫不紧张,毫不羞赧,对他带着热切和情欲的目光表现出享受和欣喜,曹真却清楚地知道,她一定是第一次。
第一次见到自己,第一次和他人发生关系,第一次爱上另一个人。
拥有她的每一秒都虚幻得让他眼前蒙上泡沫般的薄雾,快感来自意识而不是身体的感觉极其奇妙,又太不真实。
碰撞着的身体烧灼着时间,把深夜烧化成黎明,他这时才发现,直到这时他们都没有一句交谈。
“你是谁?”
“晁千琳。”
曹真睡着之前,终于听到她并非呻吟的声音,知道了她的名字。
再醒来,她消失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床单上,昨夜的狼藉还没干透。
空气中,她的味道还没散去。
身体里,本能的余热还没消退。
除此之外,还有曹真从未发觉过的冷寂。
他发现自己缺少了一片。
没拼合前,他不知道,可拼起来后,这种不完整的感觉太真实了。
向来洁癖的他没有换掉床单,洗澡时没有用香氛产品,换上西服套装后也没有洒香水,带着她的味道,浑浑噩噩地上了班。
前夜几乎没睡,身体和精神都极其疲乏,他原谅了自己在例会上睡着。
第二天,他以为熬过一天的自己会沉沉睡去,但他没有。
满是褶皱的床单让他像个十几岁的青少年一样沉浸在幻想里疏导自己的渴求。
又是一个不眠夜,好不容易睡着的后半夜里,他的大脑还在梦中想她。
第三天,他有意克制自己春草般疯长的欲念,极为自觉地吃了安眠药睡下。
结果,梦里的她变得更加炙热、主动。
醒来之后,他又洗了一次澡。
曹真苦笑之余,把那瓶被他认为过期了的安眠药丢进了垃圾桶。
例会上第三次睡着,已经突破了曹真对事不过三的执着和承受极限,连续三天缺少睡眠,让他无比暴躁。
可是,就这么瘫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他想到的依旧是她。
没救了,他被一个只见过一面,留过一次宿的女人搅浑了。
最近的压力太大、工作太忙,自己将近一个月没有碰过女人,白一莲那温婉后藏着高傲的性子他应付得辛苦,李立青的方案他已经见过,出乎意料地有竞争性……
那天的酒劲头太大。
成千上万个理由在脑海漂浮,曹真突然苦笑出声。
他隐隐有种应该承认什么的感觉,却死也不愿意。
他才不信什么狗屁的一见钟情。
门被温和地敲响,莫妮卡抱着新的工作走进办公室,见到曹真疲惫异常的脸,她在心底反复劝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却还是在关门前说了一句:“曹经理,注意身体。”
曹真摸了摸自己的脸。
【大概是纵愈过度的憔悴吧?】
他暗自嘲讽着自己,下定了解决这件棘手问题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