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丹服下,心口的郁闷果真消解不少。
像含有薄荷脑的香饵被扔进熏炉里,清爽冰凉的感觉从心口升腾到识海,海水翻涌再平复,余下紫色的荧光点点,聚起线条有序。
“臭乌鸦,我好像……知道怎么出去了。”织影微带迟疑地说。
小金乌顿了顿,而后轻快地笑道:“这就知道了?看来帝君炼的清心丹效用甚佳,吃一粒就想通关窍,早知道我就先吃了!”
脑海中紫色荧光聚成的线条越发清晰,织影心中亦是狐疑,但今夜所经离奇之事太多,多此一项也不算稀奇了。
但她有种直觉:“应该没用吧。”
“什么没用?”小金乌随口问道。
织影摇头,既有一道出路在前,不试怎行?
她对小金乌嘱咐道:“你照着我的足迹的走,不要跟丢了。”
小金乌一怔,既诧异又疑惑,但她身上总有些异于寻常神族女子的地方,想法也有诸多不同,故此他也没有多说,只道:“若有不妥,莫要逞强。”
织影不禁莞尔一笑,调侃道:“知道!若有危险,我一定躲开,让你用太阳真火开出一条路来!”
小金乌骄傲地扬起下巴,桀骜之色显露无疑。
“路在脚下,望天作甚?”织影毫不犹疑地泼出一盆冷水,她背转身,往前走去,“走啦!”
小金乌低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随后就追了上去,如同一个影子一般寸步不离地缀在织影身后三步之内,碧海鉴随着两人前行而动,始终照亮两人方圆一丈的事物。
脑海里紫色荧光聚的线条合在一起是一张舆图的模样,全图幽暗,唯有一条线曲折绕行,奇亮无比。
织影便是照着这条线所指,在这空荡幽黑的空间行进。
犹如少女五指翻飞结成的盘长结,这条线的路径东南西北各向皆有指,毫无章法间却又似乎有迹可循。织影自己都无数次怀疑这条线是不是别人甩出的圈套,更何况不知内情的小金乌。
最后向正西行五十步,这条线就走到尽头了,是无尽黑暗,还是光明有期,便在此一行。
织影摩挲着腰间穗子上的团锦结,心里的弦又开始绷紧。
这时小金乌笑道:“你说咱们过了这五十步,前面会不会有奖励?”
“又不是玩游戏,哪儿来的什么奖励?”
“那我和你打个赌,如果前面是出口,你给我做烤鱼,说了烤横公鱼,你可到现在都没有做到!”小金乌不满的语气一转,颇有些诱哄地说道,“如果前面还是一片黑,我就委屈一下自己,给你做芳华羹。”
这所谓的芳华羹,便是由桃花、桂花、藕花等花朵的花瓣慢火熬煮的甜羹,气味芬芳,食之香甜可口,是小金乌的最拿手的一味汤品。
醒之以旧诺,再诱之以甜汤,当真是用心良苦。
织影没有回头,似是笑了笑:“两条横公鱼,四盅藕汤,你的要求真低。”她不再把手流连在穗子上,轻声道,“总会出去的,两个神还能困死在凡界不成?”
她如此聪慧,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小金乌默默地叹了口气,旋即傲然道:“天地万物莫不可焚,小小幻阵,何足惧之?”
织影方才朗笑:“不可一世与臭乌鸦才是绝配!”
小金乌眉梢一挑,又道:“那什么与你是绝配?”
织影顿了顿脚步,而后无赖地甩出一句:“你猜!”
她将心中升起的迷茫压下,继续前行,待她望见那一道久违的亮光时,觉得识海里那些紫色荧光或许真是福至心灵也说不定。
“呵!福至心灵么?”一声哂笑在空蒙的地域响起。
织影心头一震,霎时收回踏出黑暗的步子,她转头,却见小金乌神色如常,便问:“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并无。”
并无?莫不是那四尾狐?可那分明是道男声!
“怎么了?”小金乌关切道。
织影迟疑着摇头。
小金乌不由凝眉:“你今日很不对劲,究竟是怎么了?”
织影张口欲言,识海里那男声斩冰切雪般再次响起:“你若道破,他必死。”
她心头一凛,指尖不觉变得冰凉,小金乌却扳过她的双肩,更加担忧地凝睇着她的双眼:“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要隐瞒的么?有什么是你不能对我说的?”
金色的瞳眸承载着他的一片赤诚,如同被太阳光灼伤,她低垂了眼睑,只笑语:“你不都说了么,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侧首看向那道光亮,“已经到出口了,我们出去吧!”
说完也不看小金乌做何反应,当先一步迈出了黑暗。
她不说,任谁也逼不出一个字。
小金乌低骂一句她的臭脾气,然后像没发生过一样平稳地跨了出去。
乍然从黑暗转入光明,与因刺目而闭眼的织影不同,他的眼睛没有任何不适,于是四下打量现在所在的地方。
与在外面所见的风格不同,这里梁柱两人合抱,其上饰有密集飘逸的云纹浮雕,六根梁柱支撑着这座殿宇,呈高耸入云之势。
殿内事物无一不是白色,梁柱、殿顶、地板、桌案,甚至小到蒲团、香炉、供盘,纯粹到令人发指,就像回到了九重天上,织影的影殿。
小金乌想跟织影调侃一句“这像是你的地盘啊”,一转头却发现,织影望着殿里的雕像发呆。
他方才只顾着察看周围,还没有仔细端详过伫立在此的雕像,此时仰头一看,却是震惊不已。
与殿内陈设一样,雕像亦是由白色的石头所雕刻成的,身姿窈窕,衣袂如飞,一头青丝半数以一截奇怪的花枝挽起,另一半迎风而飞,端的是仙气飘飘,意态唯美。
然而这些都不是小金乌震惊的缘由,他的震惊在于,这座雕像的容貌飞羽般的双眉之下,是一对圆圆的杏仁眼,乍一看眼波流转,传神又动人,仿佛是在对他微笑。
六百年,这张面孔几乎日日都在他眼前鲜活地作出各种表情,时而生气得秀眉倒竖,时而欢喜得眼睛都笑成月牙,时而严肃得像一块石碑似的面无表情,时而……
他看得有些入迷,甚而忘了身边的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