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天女庙到现在,黑暗中时光无声流逝,织影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转了多久,心上的弦一直紧绷着。
孤身一人时,必须坚强;与人同行,也不能软弱。这是她长久以来的习惯。
哪怕是相识相伴六百年的人,她也从来没有真正依靠过谁,即便是雎略也不例外。
可人非金石,云亦然,软弱一下,又有何妨?
当小金乌的声音再次归于沉寂,织影心上的弦就像被人拨动一下,又痒又颤,却只此一下,心弦回归平静,又有些空落。
这就像沙漠中数日滴水未进的旅人乍然挖出一口泉眼,解了一半儿的渴,这口泉眼却又重新被黄沙掩埋,口渴之意会更甚。
河蚌拥有坚硬的外壳,保护着自己和最宝贵的珍珠。
织影的心已经被磨砺得足够坚强,努力地守护着那个软弱的自己和那些不能言说的小秘密,但她终究不是无坚不摧的。
不怕,有我。
不怕黑暗,不惧孤单,不畏永寂,只因有你。
为什么不是他说的呢?
织影低垂着脑袋,碧海鉴的清光照不见她清澈眸光里的忧伤,更卸不去她心底的执着,执着如海,沉沦是必然。
“臭丫头,你暂且退后,我试试看太阳真火能否打破这个空间阵法。”小金乌跃跃欲试的话喊醒了她。
织影飞快地揩干净眼睛,霍然抬起头颅,微红的眼角昭示着她前一刻没能藏好的软弱,别的却再没有了。
她往后退,而后立定,对碧海鉴垂直而下的位置说道:“我已退开十步,你只管试来。”
“好。”
小金乌听见她的声音就在前方,离自己十步处,便放心地催动体内的太阳真气。
太阳真气分三阶,每阶三层。
一阶修外火,火焰呈橙黄之色;二阶修内火,火焰呈赤金之色;三阶修心火,火焰呈金黄之色。
而太阳真火之上,便是本源的大日金焰,火焰是最纯粹的金色,是堪以耀世的火焰。
原本太阳真火进阶不易,天资平平者或几百年才能得进一层,天赋超常者两百年进一层已是上佳。
而小金乌用六百年将太阳真火修到了内火第三层,这其中固然有东华帝君的帮助,但他的天赋异禀是不可磨灭的。
每次去寻织影之前,所有的修炼他都是加倍完成的,旁人所知唯有六百年间不断的顽劣闯祸,殊不知六百年间亦是日日苦修,只是不为人知罢了。
织影是一清二楚,东华帝君那些奇奇怪怪的修炼方法她也试过,不过水火不相容,适合小金乌的修炼方法却未必适合她。
此刻赤金色的太阳真火化成的数道火焰分别射向巽、离、兑、坤这四个方位,此四方位阴气较之更甚,至阳的太阳真火更具优势。
织影在自己身周布下结界,以免有什么突发状况应付不及。
小金乌的外火便能灼她双目伤她皮肉,如今修到内火三层,全力施为之下,心脉片刻焚尽,哪管什么神仙妖魔?
知晓他要用太阳真火,便果断地退到了坎位,坎位为水,可守她结界安稳。
她紧盯着碧海鉴下方,火源就在那里,但仍旧是一片空荡,没有声音,但她知道,小金乌还在,穗子里是教她安心的真火之息。
须臾之后,碧海鉴的一束清光有轻微的扭曲,像落叶飘到水面里,泛起微小的涟漪。
眨眼之间,涟漪泛远,将清光曲折成蜿蜒的蛇影,很快那处就起了青烟,由浅淡到浓郁,渐渐变成了浓烟,清光被阻断,焦灼之气入鼻。
织影大喜,连口鼻都忘了捂住,由不得呛咳起来,她才迟钝地抬袖掩住口鼻。
她激动地看着浓烟之下火光赤金,突然间如玻璃碎裂的“嚓”一声,火焰消失,残存的赤金光晕之中,淡金色的身影挺立如昆山玉树。
“臭丫头,我来了。”
眉间意气风发,目中灿阳如照,小金乌站在碧海鉴下,神采飞扬,依稀又见那夜墙头的清贵少年。
织影眼花了一瞬,旋即醒神,撤了掩口鼻的手,收回结界,她走过去,在小金乌身前三步处停住,问道:“你不是追那只狐狸去了么,怎么也进了这阵法?狐狸呢?是她把你引到阵法里的?”
“你猜的不错。昨夜你不是说天女庙外的结界你进不了么?怎的今夜我能进了,你也能进了?难不成凡界浊气教你失了准头?”小金乌目光探究地看着她,似乎这样就能找到答案,一解心头之惑。
“不知道。”织影茫然地轻摇头,瞥见小金乌觑着眼,明显不信的样子,她把自己见到冀离的前后和盘托出,末了怪哉道,“那是幻术吗?怎么他将我抓去又放我走?还有那个阿锦,那又是谁?”
阿锦,阿锦……
一声声遥远却亲昵,如同月下花前,交叠在地上的一对影子。
她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被打散了拼不回来一般,好疼!
眼前物换星移,那是什么?
一片海吗?怎么是金色的海?之前不是火红的吗?
眼睛好酸,像有什么要夺目而出。
那是谁?剑如流水,意似行云,那是什么剑法?执剑者是谁?
为什么这么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为什么看到这剑法,心里这么疼?像被一双巨手狠狠撕裂,再扔进油锅里反复煎炸,再被刀剁斧劈,各自冰封。
胸口好闷,好像要透不过气来,谁在暗下毒手,那只狐狸吗?
“臭丫头?臭丫头!你怎么了?可是被太阳真火伤到?不是一早就让你躲远些么?灵丹!对,帝君的灵丹,你快服下!”
耳边吵吵嚷嚷,好熟悉的声音,是小金乌吗?
“小……金乌?”
轻如呓语,听在耳中却如玉盘点珠,字字清脆,小金乌大喜过望,连连应声:“是我是我!臭丫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织影眨了眨眼睛,眼角像被什么糊住,不便视物,她伸手一抹,手心一片湿润,她……怎么哭了?
“那是谁?”她自言自语道。
“什么谁?”小金乌下意识地问,他把手掌摊在织影面前,道,“你莫不是中了什么迷烟?快服一粒清心丹!”
织影把脸擦干净,迷迷糊糊地吞下清心丹,心中惶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