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入兰苑,一眼便瞧见冀离以一个非常经典的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姿势,站在一棵红绿相间的树前发呆,红叶落在头顶也不知。
虽然忧伤的眼神很有感染力,但脑袋上顶着片叶子忧伤,看起来就未免有些滑稽了。
织影忍不住弯起眼睛,两日前的龃龉却再次浮上心头,湮没了眼角笑意,但若以单纯的交易来衡量,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何况回到魔界,她还需要冀离的帮助,如此想来,她倒可以勉强忘却之前的矛盾。
于是她出声问候:“计策成功,反叛的妖族尽皆锒铛入狱听候审判,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冀离君,你怎生这副神情?”
冀离侧首望来。
织影指了指头顶,后者往头发上一摸,指间捋下来一片深红的叶子,他不由失笑:“一时出神,竟未发觉。”
“什么事情能让冀离君出神?”织影本是玩笑,但想来想去,也唯有一人能够令他失神,嗓音忽然沉了下来,“和似锦有关?”
瞧见冀离嘴角笑意倏而一滞,织影不由得疑惑地看向身侧的小金乌,两人皆是一片茫然的神情。
她不得不从当事人身上找答案,对方却一副隐忍的模样,突然过来拉起她的手:“跟我来!”
织影下意识地向后退避,小金乌抢先握住她的手,一步迈到她身前,两人几乎同时而动,动作之默契,仿佛约好了似的。
冀离的手抓了个空,十分尴尬地停在半空,视线徘徊于那相握的两只手。
察觉到他的目光,织影的双颊不禁有些发烧,低咳一声,尽量忽略被某人紧握的右手,问他道:“做什么?”
冀离五指僵硬地合拢又收回,暗自驱赶着心间那股不该有的怅然,他若无其事道:“带你们去见一个人。”旋即瞥开目光,没等他们答应,便当先举步,目视前方,与织影擦肩而过。
织影反应过来,转身喊道:“哎!你说清楚,见谁!?”
她身上还残留着血腥气,极为难闻,见冀离足下如风,想必等会儿要见是至关重要的人,当下只得使个清洁的小法术,拉着小金乌半步不歇地追了上去。
小金乌冷声斥道:“居心叵测!”
冀离带他们绕过花园,去了后面的小木屋。
见到这里不下于门口数目的魔族守卫,织影心情不由凝重起来,待到守卫将屋门打开,她瞧清楚里面坐着谁的时候,这份凝重就有了着落。
“顾姑娘,墨梅林别后,可还安好?”
站在窗前剪盆栽的人青衫长立,修竹风姿,一双眼眸里满载星子,淡淡笑开,便是星光荡漾,煜煜生辉。
织影不禁感叹造物主的偏心,这样一副皮囊,着实让人难以不生出好感来。
然而,就是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在江心岛上却想断绝一个爱他之人的唯一生机,何其狠心!
等等,他说的是,墨梅林!?
织影惊愕之下脱口道出:“那个青崖是你扮的?”
归尘微笑着点了下头,仿佛忘却了在江心岛上发生的事情,彬彬有礼地请他们不要拘礼,进来坐。
织影嘴角一阵猛抽,这是精分,还是得了健忘症?
心存疑虑,她不得不询问带他们来此的冀离:“怎么带来的?”
“自然是‘请’来的。”
冀离张口欲答,归尘抢先一步答了。
冀离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向织影解释道:“为防被今夜之事牵连,我派去的人就趁着狼王府邸守卫薄弱,将他带了过来。”
“各位既然来了,好歹先喝杯茶再走吧。”归尘冲冀离眨两下眼睛,举了举手中的空茶壶,“阿离,茶。”
乍一下听见这一声“阿离”,织影绷不住破了功,这样亲昵的称呼,这样亲近的举动,好似女子向爱慕的男子撒娇,委实令她忍不住胡思乱想,与小金乌两个笑作一团。
冀离:“……”
他一脸黑线地看着始作俑者,归尘耸了耸肩,手上还拎着茶壶,笑吟吟地等候他添茶,若不是生就这副好皮相,他实在像个混迹市井的地痞无赖,诚然,当年的归尘也不是性子沉闷之人,不然如何令满心怨愤的似锦日渐倾心?
思及过往,冀离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激荡,对空茶壶使了个无中生有的法术。
看着壶嘴溢出白色水汽,归尘翻了四个杯子,逐一斟上茶水。
他将茶放在冀离面前的桌上:“阿离,咱们千余年未见,如今重逢,也该坐下来好好叙叙旧了。顾姑娘,你说是吧?”
织影缓过劲儿来,抬眸就撞上归尘那双笑异常深刻的眼睛,不知怎的,竟似被卷进了深海的漩涡里,迷了心神。
眼前忽现那团耀眼的光,顷刻间照亮了整个天地,心中却只余下一片虚无,空落无着,不晓得身在何方,不晓得去往何地,恍若沉浮于远古之前的混沌之中,漫无目的地飘移或后退。
无助之际,识海里暗暗升起一抹清凉,缓缓下沉,将空荡荡的心房逐渐盈满,再次醒过神来,便见得归尘脸上的言笑晏晏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些许失望之色。
这是狐族的迷魂术!
织影猛然醒悟过来,之前小金乌就转告过冀离的话,说归尘进了狼窝,要她小心封居胥,他既然承认自己是青崖,那么他一早就与封居胥有所往来,且关系不浅,封居胥又与桑台拧在一条绳子上,如此一来,他学到部分狐族的法术倒也在情理之中。
好一个归尘!竟以迷魂术来迷惑她的心神,使她陷入魔魇当中,若非及时清醒,只怕真叫他得逞,由得他摆布!
桌子上是他斟的云雾茶,那仙境一般袅绕的水雾此刻却如同噬人心神的毒障,令她身上一阵恶寒,指尖好似突然浸入了冰水里,阵阵发冷。
小金乌和冀离都觉察到她的异常,但回想起织影的疏离躲避,冀离什么也没做,端起茶杯来饮,不防一个不稳,衣裳被茶水湿了一片,向边沿迅速漫开,他不动声色地施法弄干净,恍若无事地低头继续饮茶。
殊不知,他这自以为掩饰得极好的动作却被另一人完完整整地收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