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雨林翠绿的有些黏腻,花草甜香混杂着蛇虫鸟鸣,带有一丝危险的寒栗。
再往深处走,就可以看到与绿相反的红,漫天红云卷裹着乌黑的窠螂谷(ke lang gu),将它包裹的犹如一颗布满血丝的乌黑眼珠子,乖张、阴毒、张牙舞爪。
谷内有一口活火山,因常年在地下活动,将原本是座山峰的窠螂山,溶成了只有一个巨大熔岩洞的窠螂谷。
火山口坐着一个浑身赤红的男人,他扎结的肌肉块块隆起,不动如山。
他右肩上坐着一个紫衣女子,单手执笛,与他一同望着潺潺蠕动的熔岩。
谷里盘旋的热风鼓动她飘渺的纱裙,露出一截布满伤痕的修长双腿,在火红的熔岩照耀下,仿佛要将她腿上的痕迹都融化湮灭。
“她来了。”
精壮男子的声音粗哑难听,仿佛喉头包裹着一块痰,卡在哪里,一说话就会把整块痰都震动。
“我知道。”
相比男子粗哑难听的声音,女子的声音却如泉水叮咛,异常清冽好听。
但说完此话,他两都沉默了下来,依旧坐在哪儿一动都没动,双双放空一般,直愣愣的望着滚动的岩浆。
只见那岩浆池里慢慢的鼓起一个泡泡,又慢慢的涨大,再“啵”的一声破碎,再慢慢的鼓起一个泡泡…
“她是来杀我的。”
良久,精壮男子再次开口,低垂下眸子,感受着由远及近的杀气。
乐芙忽的抓紧手中竹笛,暴怒喝道,“她敢!”
围绕在她周身的空气,忽而浑浊,周遭猛的向外席卷出一圈气浪,翻搅的岩灰湮灭。
“有我在,我绝不会让她伤害你分毫,马大哥…”
她雪玉修长的手指缓缓穿过炙奴的头发,他生硬的短发有些磕的她刺痛,但她还是一遍又一遍缓慢的抚摸着。
带着怜惜和疼爱……
炙奴叹息一声,抬手捏住她的手掌,温柔的将它包在自己的手心里。
“算了吧,莫要与他们争斗了……你就那样……忘了我吧……”
炙奴的话令乐芙身体有一瞬的僵硬,就好似全身被扎满了钢刺,痛的人产生一种麻痹的错觉。
炙奴见状不免心疼,不由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温柔了声线劝道。
“人生如潮,有潮起便有潮落。”炙奴望着缓缓剥落的岩壁,蠕动着最终和岩浆融为一体,“我大限已至,是到我落下的时候了,与旁的人都没关系。”
说到此处,炙奴不由顿了顿。
“你知道的,我本就是个该死之人……如今苟活了这么些年,已是我赚到了,不可再奢求过多……
能多陪你这些年月,我已知足了……”
他说话时面无表情,即便说着类似遗言的话,也还是一派平和,就像是个已经大彻大悟的僧人,世间万物都没什么能挽留的了他求生的欲望。
“可我不知足!我不要你死!我要你生生世世都陪着我!”
乐芙深情的凝望着他,用双手反抱住炙奴的拳头,将它护在胸前,拼命摇头。
“你答应过我,要保护我一辈子的!你怎么可以食言!不就是一个青藤吗?只要我们联手杀了她,你就可以……”
“嘘……”
炙奴将食指放在唇前,出声打断她。
“此事不要再提……即便你不领情,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不可做忘恩负义之事。”
乐芙咬牙斥道,“什么救命恩人!是她抢了我的失心丸!若是当初是我服下的失心丸,我就绝不会让你落到这幅田地!”
炙奴闻言不免皱起眉头,粗粝的手指在她掌间划落,侧首说道。
“我解释了这么多年,为何此事,你还是不信……”
乐芙见他不再牵着自己的手,心中不免失落,但思及他大限将至,又不忍与他争执,只能叹息一声,颤抖着指尖抚上他的头发。
“她服下失心丸也是身不由己。”炙奴的大手抓住在他头上抚摸的柔夷,将它小心的握在手心包裹,“你是晓得失心丸的厉害的,当初也是为了你好……不是她想要,而是我去求她服下的……”
乐芙感受着手掌外炙奴温热的体温,心口越发酸涩。
这些……我都知道啊……只是我不能接受你就要离开的这个结果……而除了青藤,我又能去恨谁呢?……
乐芙张了张口,终是话未出口,泪却先流了下来,只是可悲的是泪方才流到一半,就被滚滚热浪蒸发成漫天水汽,消失不见。
此时的炙奴没有侧首,也没有察觉到乐芙落下的眼泪。
但他晓得她难过。
一如往昔的回忆那么长,他一直都能对她的一颦一笑感同身受……
在入王府前,炙奴不叫炙奴,乐芙也不叫乐芙,炙奴叫马智,而乐芙唤做马清心。
马智拖着十万八千里的族谱关系,勉强算得上马清心的远房表哥。
而因马清心的父亲嗜赌,在她母亲作古后败光了万贯家财,迫于追债,竟要把她卖给花楼。
命运有时便是如此凑巧,在马清心被她的赌徒父亲拖拽在花楼门前的时候,恰巧遇见了来集市采买的马智。
马智瞧着马清心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上前一把拦下。听闻马清心的哭诉,更是心口一软,索性也不采买物件了,直接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她的父亲,拉着自己这个可怜的远房表妹回了自己乡下的泥房。
马清心由此便和马智在乡下过了一段男耕女织的却清贫快乐的日子。
只是好景不长,就在马智省吃俭用买下一个玉镯子,想向马清心求婚的时候,他们的家门口聚集了一群彪形大汉,疯狂的拍打着马智家的木门,叫嚷着要将马清心拖走。
马智自是不肯,出门口一打听方才晓得,竟是自己当初将马清心买走的时候并未将他父亲手里的卖身契也给拿走,导致现如今她的父亲再度走投无路,又将马清心的卖身契低价卖给了花楼人牙子!
马智气都想与门口的这些混帐东西一起同归于尽,但看着躲在炕桌下瑟瑟发抖的马清心,死及没了自己之后她更是无人照管,又心口一软,咬牙将自己的所有钱财都拿出来给了人牙子,再次将马清心的卖身契卖了回来,当着她的面,撕的粉碎……
马清心看着满天洒落的纸屑,不由抬手捂住自己的双唇,红着眼眶,蹲在角落里无声落泪……
这让一向粗条的马智更感到心疼,他走过去缓缓的抱住她,将她的整个脑袋都按在自己的胸膛里,听着她低低的呜咽声,顺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的安抚。
“嫁给我吧,清心。”
就在这样一个风起云涌的夜晚,马智将成色浑浊的玉镯子套到马清心的手腕里,笑着对她说。
“我是个粗人,但我会好好照顾你。”
被吓坏了的马清心闻言破涕为笑,清秀隽永的脸颊飞上一抹俏丽的粉。
“我愿意,马大哥!”
这个像山一般的男人,才让她拥有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