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虽然偏僻,倒也显得清净,三郎你看,窗外头就是奥多摩湖。”
“雪这么大,湖面都给冰封起来了,就算是湖也没什么好看的啦。”
“四季如画,若是在宫邸,殿下倒是可以‘春追樱、夏游湖、秋赏枫,冬观梅’。可时下既是在这郊区偏远之地,又哪敢再有这么多的奢望呢。”
“闲着也是没事,不如出去走走吧。”
“好啊。”
她说着便向装衣服的行李箱走了过去,“不过既然是要出去……外面现在这么大的雪,殿下还是披上一件御寒的披风吧。”
只见她蹲下身,打开摆放在墙边的那个黑色行李箱。从里面取出了一件跟他现现在身上所穿的西装外套同一色系的毛领披风。倘若没有记错的话,这件披风与他之前在高丽京城府时穿的那件黒鹿绒的披风应该是同一件。
而此刻在玄月的身上,也披着一件与这件披风款式一样的披风。
其实早在之前下火车的时候,玄月便建议他多穿上一件衣服来御寒了,然而他却强说自己根本就不怕冷。没法子,话说三遍淡如水,他既不想穿,自己也不好总跟他妈似的在他耳朵旁边叨叨他。
现在看来,她之前的选择或许是对的。
启仁在穿着秋季的西服套装在寒冷的大雪地走了这一段长达一百多米通往酒店的路之后,此刻他再说要到外边去走走,自己往他身上给他披衣服的时,他总算是沉默着接受了。
不过她要是再心狠一点,就该不给他这个台阶下。让他自己去行李箱去找衣服穿,然后再走过去搭着他的肩膀他一句:「不是说不冷吗,现在干嘛又加衣了呀?我要是你呀。就是宁可就穿着这一身秋装出去冷死,也不能服这个软呀你说是吧?」
说起来呀,她的心里倒也不是没想过要这么做。毕竟,她的名字可是叫做左臣玄月……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她玄月小姐不敢为的。人生在世,罪大莫过于一死;而对于永远也不会死的人来说,便似乎再没有什么能够约束他们的了。
法律能够审判一个人的肉身,却永远也杀不死她的灵魂。如果裁判长与检察官们也像启仁殿下一样通读莎士比亚的话,那么就该知道这位文艺复兴时期英吉利诗人兼作家在其戏剧「第十二夜」中的一句名言:
「A murderous guilt shows not itself more soon」
——“爱比杀人罪更重,并且更难隐藏”。
爱,常被称为是人类感情中最为复杂并且最为特别的一种。在古希腊神话中,就连神也难以抵抗它所带来的特别的力量。其中不乏爱神丘比特因为不小心被自己的爱神之箭命中,从而爱上人间女子普绪克;又例如太阳神阿波罗头顶象征着胜利者的“桂冠”的由来……
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浪漫的爱情故事总是不断的发生着。例如梁祝化蝶,白蛇许仙,还有七仙女下凡的故事。而在日本的「竹取物语」中,也同样有着像辉夜姬“升天归月”的美丽传说。
而玄月小姐……
虽聪明绝顶? 精通百家? 足以称得上是一位天下奇女子。却也难逃过一个“情”字。
自从她一十八岁爱上那个男人起? 她便已被判处了这世间最重的罪? 并将为此承受这世间最为残酷的刑罚:那就是无论她接下来的时间还剩下多久,还有多少世的轮回要熬,在她日后所剩余的近乎于无限的生命里……她的心里都再容不下别的任何人了。
爱比杀人罪更重,既如此? 自然就有与之相匹配的处罚。
她也许会亲眼看着爱人死去? 又也许会先他而去。而下一次的重逢? 却不知又要以何种身份相遇? 更不知将要在何年何月? 何时何地……
因此? 玄月小姐心中所最害怕的事情,想必就是与自己的爱人阴阳两隔了吧。
……
房间里。
玄月替他披好披风? 系好带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背道:“我说小启呀? 你当初之所以选我不选蒲池,该不会就是因为我年纪比你大吧?”
“这是怎么个话说?”启仁摸了摸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笑着反问她道。
“这还不够明显吗?”她说? “因为年纪大的各方面都可以照顾到你,而年纪小的却反过来需要你去照顾呀。”
“是吗? 可我打小就不会照顾人。”
“正因为不会照顾人,所以才更需要别人来照顾? 我说的对吧?”
“呃……”
“既然这个问题你无法回答,那我们就不聊这个了。我可不是个喜欢出难题刁难自己丈夫的女人。”
“行了,我可要开门了。外人面前,收敛一点你的恶魔性子。”
“诺~”
……
二人离开房间。
挽着手,走到电梯门前等起电梯。相比于他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玄月小姐则不愧是特工出身,有着ACE(王牌)的天下奇女子。
就像飞行员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六点」暴露给敌人,战场上的士兵哪怕在睡觉时也总是枪不离身一样。
她每来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一定要先观察清楚周围的环境跟地形,以便于她应对任何有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这也算是职业病的一种吧。
没等多久,电梯门便开了。电梯门开的那一刻,启仁只顾着往旁边退让了一下,却竟没有留意电梯里的那个女人。还是别人先开口向他打了声招呼,他才反应过来那个人就是之前自己在楼下大堂帮她解过围的那位小姐。而此刻与她一同从电梯里出来的,还有一个长相英俊,看上去年长她几岁的男人。
“哥哥,”她笑着对身旁的那个男人说,“这位就是我跟你提到的,刚才在楼下帮我赶走几个出言不逊的登徒子的那位公子。”
听到她叫那个男人哥哥,启仁微微一笑,礼貌的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你是本地人吗?”那个人用略带着几分异乡口音的日语问。
本地人?这个词可真新鲜。
启仁想他大概是想问自己是不是本土人,但却因为不经常说日语的缘故而用岔了词。启仁没有纠正他的错误用词,而是笑着回答他道:“是的,我是和人。”
“明明是和人,却敢站出来得罪同胞,替一个异族姑娘打抱不平。公子的这份豪气跟勇敢可算是难得呀。”
说着,他竟将手搭在了启殿下的肩膀上。正因为他这一个小小的搭肩的动作,一旁的玄月小姐的手便已经装作自然的伸进自己的口袋里。只要他有任何一丝对亲王殿下不轨的意图……只消半秒,玄月这就能叫他看到他自己颈大动脉中的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溅的景象。
“哪里哪里。”启仁谦虚的说,“我只不过是做了这世上任何一个心存正义的人都一定会做的事情罢了。”
只见那人笑着把手给拿了回去,从大拇指上取下一枚玉扳指递给他道:“些许谢礼,聊表寸心。还望公子千万不要推辞。”
“额,这……”
“公子该不是要推辞吧?”
“不,人哪有一天一次拒绝别人两次好意的事情呀。这枚扳指我收下了,假如日后有缘再见的话,在下一定请二位在东京好好吃上一顿大餐。”
“听小妹说,公子酒量不错!不知公子可否赏光,到我的房间里,我们畅饮几杯如何啊?”
“谢谢……只是我已经答应了夫人,要陪她一起外出观赏雪景。这次只怕就不能奉陪了。”
“可是外面的雪这么大,”金小姐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道,“况且这等偏远之地,也没什么景好看的。与其出去受冻,倒不如就留在酒店里更好吧。”
玄月摁了摁墙上的开门键,这已经是她第五次摁那个东西了,要不电梯的门此刻早就已经关上了。“喂,”玄月扯了扯一下他的披风,道:“磨磨蹭蹭的,到底还走不走了。”
启仁忙冲他们一抱拳,“请恕在下告辞。”说完,便进了电梯。
……
“真是位有趣的公子,”走廊上,金小姐对身旁的兄长道,“哼,只可惜这么年轻就结婚了。要不然呀,我一定要把他抓回去给我当额驸。”
“他就是再有趣,也只不过就是在几个小流氓面前帮你解了围而已。哥哥可把自己手上的扳指都送给他了,也算是还了他这个人情了。大小你也是个格格,怎么能这么随便的就喜欢上一个平民百姓啊。”
“哥还好意思说呢,要不是你拉肚子跑去上厕所,我身边连一个男人都没有,至于被几个小流氓出言轻薄吗?亏哥整天都说自己功夫厉害,一个人能打别人好几个,可关键时候却一点都靠不住,还得靠一个和人来替我解围。”
“怪哥怪哥,都是哥不好。那几个臭流氓,以后千万别让我再碰到他们,否则准叫他们知道知道我这双拳头的厉害。”
……
冒着风雪,启仁夫妇一路从酒店走到了早已结冰了的奥多磨湖畔的岸边。要说这雪也真是够大的。回头望去,他们十几步前刚刚走过的那两行脚印,此时早已经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印迹了。相信再过不了多久,刚刚走过的脚印便就该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湖岸边,启仁伸手握住半空中飘落的一片宛如鹅毛般大小的雪花,道:
“在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像这样的大雪,几乎是二十年都难得会出现一次的奇景。”不久,雪便在他温热的掌心中化开了。
他笑着用指尖沾了沾掌心的雪水,恶作剧似的将它涂抹在了玄月的脸上,道:“假如在遇到你之前,我也像这雪一般……纯白而又冰冷的话。那么在遇见你之后,我便也像这雪水一样。变得温暖且无色了。”
玄月伸手摸了摸他擦在自己脸颊上的雪水,微微一笑道:“听说雪水有保健养颜的功效,月儿谢三郎的赏啦。”
“不用谢。欸,你弯腰干嘛,鞋带开了么?”
“是啊,我鞋带开了。”她说。
“哦,是吗。”
说着,他便单膝蹲跪了下来。可就在他伸出手来准备为她将开了的鞋带给系上时,却发现她脚上的鞋带根本就没有开……
立时,他心中便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抬起头,含笑看了她一眼。
启殿记仇,玄月却比他还要记仇。看样子她刚才是借口鞋带开了,弯腰想要拾起地上的积雪,朝自己的脸上扔出一枚雪球作为自己刚才将雪水擦在她脸上的回敬呢。
“三郎……”她欲言又止。
本想伸手扶起还蹲在雪地里的丈夫,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用手一拉,将她原本绑好的鞋带给松了开来,接着又帮她重新系上了。
“不用解释。”
说着他便抓了地上的一把雪,将它捏成了雪球塞到了妻子的手中。并指了指自己的脸说:
“正好因为多穿了件披风的缘故,搞得现在我正浑身发热呢,来,姐姐就用它给我降降温吧。”
“可是这样做真的没关系吗?”
“姐姐该不会是王妃当久了,连打雪仗都不会打了吧?好吧,那就算了吧。”说完,他站起身朝结了冰了湖面上走了上去。
“喂,当心些,这大冬天的掉下去了可不是开玩笑的。”说着她便伸手想要把他给拉回来。
但无奈他却又向前走了两步。这下子,除非玄月也走到冰面上去,否则根本就够不着他了。
这时候如果换做是别人,就算关系再亲,也都一定会至少犹豫那么几秒的……
然而。
当她发现自己的手够不着他的手时候,她是想也没想,犹豫也不带犹豫得便跟着一起走到了冰面上去。从后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想要把他给拉回身后的岸上去。
“用得着玩的这么刺激吗,这天寒地冻,万一冰裂了,你是想下去冬泳吗?”
“我用眼睛粗略估算了一下。从这里走到对岸,大概有三百多米的距离。姐姐……你说我能活着走到对岸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