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二年(1990年),五月二十三日下午四点零七分。
泰亲王府。
当听见大门传来用钥匙开门声音的时候。她便知道,大概是自己的夫君回来了。她本要随手将电视遥控器往旁边一丢,左手丢出,却又用右手给接了下来。
身旁的特蕾莎小声地问她道:“纯子殿下,您不去接一下亲王殿下么?”
“急什么,也许是德川小姐呢。等等再说吧,让我先看完电影里这段小李子跟明菜的吻戏。”
“可是这段昨天不是就已经看过了吗?”她苦笑着说。
“看过了再看一遍有什么不可以的吗,我说你这个侍女管得也太宽了一点吧。”
“可是纯子殿下如果不去门口接亲王殿下的话,亲王殿下会很失落的……”
“我看你八成是犯病了,小小一个侍女,居然敢管起自己的主子来了。谁给你的胆子,亲王殿下吗?”
“奴婢失言……”
“行了,你既怕亲王殿下因为没有人接而失落,那你就替我去接接吧。”
“是……”
……
“亲王殿下,您回来了。”
“怎么了,美丽的小姐,怎么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劳殿下挂念,奴婢没事,很好……”
“是在纯子殿下那里受委屈了是吗?”启仁穿上她给自己拿来的拖鞋,微笑着说道,“纯子她这个人啊,出生好,心气高,脾气也就大,任性,有时候是这个样子的。但其实呢,她的心地却是很善良的,你也不是第一天来王府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怀着孩子的女人心情的波动,情绪的起伏就是这么巨大。不过如果因为我的妻子而让小姐你有任何不舒心的地方的话,我在这里先替她向你道歉了。”
“这点小事,跟奴婢以前所受过的那些苦难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殿下不必因为这个就向我道歉,也永远都不必对自己的侍女道歉。您……可是殿下啊。”
“闲来有空再与你好好聊一次天吧,现在我要赶紧到纯子殿下的身边去了。好了,既然接下来有我在她的身边陪她,你就去休息休息,好好放松放松吧。”
“纯子殿下最近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那是我侍奉殿下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未见过的……亲王殿下待会可要小心些才是啊。”
“放心吧,她就是有再大的脾气,也撒不到我的身上来。”
……
“还真是殿下回来了呀。”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懒都懒得转头看他一眼,冷漠的就像已经对这个身后的这个男人失去了宠爱一般。
“能听得出我脚步声的人不多,但就算这样你好歹也转头看我一眼啊,如果你的眼睛继续这样只盯着电视机的话,你知道我会吃醋的。”
“吃醋之后会怎么做呢,关掉它,还是拔掉它的插头呢?”
“比那更糟,我会一枪打爆它。”
“呼~”她托着腮,轻呼了一口气道:“最近下班都很早啊,这才四点就回来了,是又早退了么?”
“既然事情都差不多办完了,当然就可以早点回来了,而且比起待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我也像很多普通的男人那样,更喜欢回到家陪妻子谈情说爱。”
“差不多可不行,要做就做到底,不要想着给自己或别人留余地,一定把他们往死地里去逼。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早已忘记了曾经失败带来的教训了吗?”
“我没有忘。”启仁脱掉鞋子,在沙发上躺下,背靠着她的手臂,头枕着她的肩膀。“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靠着呼吸管和营养液来维持生命的日子的确很难过也很难熬。正因如此,我才永远记得对待自己的敌人永远不要心慈手软,要么不出手,出手就一定要奔着要人命去——与其伤其十指,又或是断其一指;我更乐意在他们的心脏处刺一刀,又或是在他们的脑门上开个小眼。沉默是情绪的酝酿,正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蛰伏是实力的积攒,亦如将百炼之钢锻造成这世间最为至坚的利刃,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单等出鞘那日,必定是要一剑封喉的。”
“听说父皇下个月要你作为大和特使前往新罗马帝国出席世界杯开幕典礼,看样子法务那边的工作你真的已经差不多全都搞定了?”
“难道你以为破个案子有多难啊。拜托,其实不管是什么案子,涉及到多么朝廷上官多大的大臣,只要皇帝陛下下决心要办,那还有办不成的吗?”
“那夫君的剑,为何还不出鞘呢?你在等待什么,黄道吉日么?”
“你觉得明天算不算是个好日子,我昨个翻了翻黄历:庚午年幸巳月庚寅日,巳时出行,大吉!”
“申时跟酉时也是好时辰。”她接道。
“若巳时因事耽搁,确是可以改为申时。但若申时再被耽搁一遭,则不可再改酉时。因为皇嫂属兔,酉时冲兔,这大吉可就变成不吉了。”
“皇嫂?”
说着,她手上抚摸丈夫头发的动作忽然停止。
“看来是昨天我忘了告诉你了。”他说,“东宫请旨,母后允准,已经决定让皇嫂……也就是太子妃殿下,回去小和田家暂住了。”
“你最近的确挺健忘的。”
“是啊,不过至少我没有再像上次在高丽那时一样失忆。”
“我知道有时候你会想要逃离一切,而「失忆」则是你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船票。不过没关系,无论你做什么,就算是像个恶魔一样到处杀人,都还在我的可容忍范围以内。”
“恶魔,我像么?”
“我一直都为你记着数,亲爱的。在高丽的966天里,你一共杀了77个人,罢免了大小官吏683名。在那966天里,总计有760个人在你手上倒霉,平均大约1.27天就有一个。”
“作奸犯科,贪赃枉法,难道他们不该杀吗?办差不力,平庸懒惰不作为,难道他们不该被罢官降级撤职吗?”
“当今陛下宽仁待下,对于枉法的官吏们往往只处理几个首恶元凶而对从犯们从宽发落;昔日殿下这样杀人,大肆罢免属下官吏,是严重与陛下今日所推行的仁政、还有宽刑省狱的国策所相悖逆的。”
“你是说,我应该为了讨好陛下而做出改变吗?可你又岂知我就不想……亦没有在准备做出改变呢。继续摸我的头发亲爱的,别停下,那样会让我的心情放松下来。”
“可我怕把你给摸秃了。好呢,既然你坚持的话,那就再摸一会吧,不过要是过段日子头秃了可别赖上我。”
“只有经常用手拿东西吃、到处乱摸还不爱洗手的邋遢鬼才会把别人给摸秃头。那种人的手想都别想能够接触到我的身体或衣物,甚至就连靠近我十步以内都是不可能被允许的。”
“躺下。”她说,“像你现在这样靠在我身上我的肩膀实在是太累了,你还不如像以前一样躺我腿上,这样我要摸你的头发还会更方便一点。”
“从小到大我都很讨厌别人碰我的头,但是只有你摸我的头发时我的心里从来都不会有不舒服的感觉……言归正传,你喜欢足球,或者是意面跟披萨么?”
“让我猜猜~某人是不是想我下个月跟他一起去新罗马呀?”
“何必还用猜呢,我承认我现在就是一天也离不开你,跟我一起去米兰吧,王妃。”
她像抚摸宠物一样抚摸着他的头发,望着电视机里的那张熟悉的面孔,淡淡地一笑。
她半躺在沙发上,将她那双高傲的大长腿放在了一旁的靠腿凳上。惬意地说道:“可是我不喜欢意面跟披萨。不过看在我可爱小喵喵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地去参加一下它们那个什么所谓的开幕典礼吧。”
“「小喵喵」是指我么?”
“不然呢,咱家除了你上次从别人家牵回来的那条狗以外还有养其它的宠物吗?另外咱们可事先说好了,去我是答应跟你去啦,不过我可不会参加任何人举办的招待宴会,更不会吃他们当地的食物的。比起意面跟披萨,我还是更喜欢我们在高丽时候吃到的当地最地道的韩式炸酱面跟海鲜葱饼。”
“好吧……愿意去就行。至于其它的,也都还在我的容忍范围以内。如果有宴会邀请的话,我会跟主办方推脱说你身体不适不能出席的。”
“好了,要是没别的事了,就安静陪我看电视吧。”
“事我倒是还有一件事,不过我刚才跟你说的时候被你给岔开了,就是有关皇嫂的事。其实我真的很想让你帮我分析一下,你说那两只老狐狸有没有可能……我的意思是,他们会不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放手一搏,全力向东宫靠拢,以求自保呢?”
“其实夫君心中早已有数,又何必来问我呢;你是怕我整天待在家里太闲太无聊,所以就隔三差五的跑来找我玩智力问答游戏吗。”
“我喜欢智力问答游戏。”
“可是我不喜欢,因为我总是要迁就你,那样会显得我很傻,但却让你看起来好像很聪明的样子。好吧好吧,我的小喵喵,有什么问题就请快问吧,在我反悔不想再当傻子之前……”
“我是很喜欢智力问答游戏没错,亲爱的,不过这次我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让你帮我分析分析问题罢了。千万不要多心哦。”
“好,我不多心,告诉我问题是什么,接下来我们就开始像法医解刨尸体一样去解刨它吧。”
她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说。
启仁站起身,到冰箱拿了一杯咖啡之后又坐回了她的身边。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两只老狐狸明天必有行动;其大概意图便是想要趁着太子妃出宫回阁的机会前去面见太子妃,蛊惑我那位外务官出身的皇嫂帮他们向东宫太子转陈他们所谓的「忠言」。狐狸再滑,不难对付,但时至今日,我现在真的越来越开始怀疑父皇从一开始派我来办理这件案子的时候背后的更深一层用意到底是什么了……”
“我想,陛下大概是想借殿下来刺激并提醒太子殿下,他现在东宫的位置还并非看起来的那么安稳。又或者,也是在试探殿下对东宫的忠心,看你是否真的对储位没有觊觎之心,甘心做日后太子殿下身边的得力之臣。”
“如何个试探法?”启仁问。
玄月轻轻一笑,从面前的小玻璃碗中那些已经剥了一半皮的「增城挂绿」中挑出一颗果肉最为饱满的亲手喂到了自己夫君的嘴里。
启仁含着荔枝,口齿不清地水道:“你有孕在身,怎还吃这糖分这么高的东西,岂不知一颗荔枝三把火么?”
“哟,瞧您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剥好了等着您亲王殿下回来品尝么,你回来这么久,几时见我吃一颗了?”
“那倒是我冤屈你了。行了,儿女情长的就先搁一搁吧,你我还是先谈正事要紧。谈完了,心里有个底,做起事情来就算是错,也不会错到哪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