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
比起吕宋的暴雨倾盆,今日的大和却是一如往常的风和日丽,这样的天气适合晾衣服,亦适合与爱人外出。
这天,大和的皇长子D仁亲王与他的王妃雅子女士一同来到了京郊踏青。说起来在这种特殊的时候,他的这种行为似乎是有些不合时宜;毕竟嘛,大水滔天,自己的兄弟正在吕宋卖命,而自己却作出这般玩耍模样,这要是传了出去,实在有损皇长子的德望。起初雅子也是并不赞同他这么做的,因此她一直对丈夫隐瞒着自己近段时间来身体上的不适;但纸总是抱不住火,这不,为了让雅子能够暂时离开那囚笼一般的宫邸外出散心,他竟在上谕议立储君的这一关键时候,不顾自己的名声,携带妻子来到了京郊踏青。尽管雅子再三拒绝,可他心意已决,倔强得五匹马也拉不回来。
下车后,亲王屏退随从,拉着雅子的手,与她单独步行到了公园的湖边。“城市里的空气充满了油烟,皇室的氛围又太过沉闷,希望这次郊游能让你找回以前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能够……让你开心的笑。”
“殿下真的不该在这当口还带我来这,而且……”
她话说到一半,便被他打断了,“我说过会用我的一生去爱惜和保护你,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不要说这么多和约会无关的事了,来,我特意准备了鱼食,我们一起喂鱼吧?”
雅子没有说话。她看上去一副很不自在样子,不知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还是这里的环境让她感觉有些不舒服。但亲王却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一点,看起来他并不是一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呢。
亲王将鱼食递给雅子,但她却并没有接,而是说着“我们还是回去吧”这一类的话,惹得亲王很是不悦。
“好吧,那我就一个人喂鱼吧。”他说着,几下便把手里的鱼食全给抛进了湖里。雅子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无奈。
少顷,他又说到,“珍惜这片刻的安宁,和短暂的自由吧。”亲王从衣兜里取出了一支香烟,他真的是从衣兜里里将香烟取出,而不是烟盒;看上去它的价格并不昂贵,且皱巴巴的,几乎快断成了两节。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它,却将它丢在了地上,踩熄后又捡起,丢入了一旁的垃圾箱。
他说:
“三皇弟的专机还有不到两个钟头就要降落在东京了,他这段日子风里雨里,在吕宋办了不少实事,到时我们必须得去机场接他,摆酒为他接风。”
“真没想到会这么快,”雅子说,“我原以为泰宫殿下且得废些时日才能回京,可这才不到一个月……他竟就稳定住了吕宋的局面吗?他可真是太……”
“是有些快,”他又一次打断妻子的话道,“不过还是多亏了父皇先前给他的那一千亿内帑,不然他可就真得要被以二弟为首的他们的那些人给撂在吕宋回不来东京了。毕竟我的这位三弟在他出发前可是对今上说过「使命不达,誓不还京」这类话的。抱歉,我不应该在外出散心时还跟你说这些……但是你知道的,我的心里总是藏不住事,有什么都想要与你分享。”
“三殿下这次立下了这么一个大功劳,”雅子有些忧虑地看着丈夫,问道,“您看……今上会立他作太子吗?”
雅子本不该问关于朝政的任何一件事,不该提关于朝政的任何一个人,不该说关于朝政的任何一句话;但无奈的是她太过关心丈夫的前程,倘若身为嫡长子的D仁当不上太子,那么他的处境无疑是极其尴尬的。
试想一国之君若放着嫡出长子不立,而立他人为嗣的话,那么不就等同对全天下宣告他这位嫡长子的无能与昏庸么;但凡今上心中还念着一点与D仁亲王的父子之情,便会尽全力去保全他这位长子在世人眼中的德望,而不是听了几句大臣们的流言蜚语,就轻易放弃这位已被他寄予厚望、培养了近三十年的皇长子。启殿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故而才耍了这么一招以退为进,祸水东引的好戏,真可谓是阳谋中“防不胜防”的最高境界。
面对雅子的疑问,他的心里一时却也没有个底。从迹象上来看,似乎皇三子的确就是最佳的储君人选;启仁他贤名远播,又娶了一个好王妃、借此得到了关西诸王的支持。虽说那些宗室王爷们几乎都是被朝廷所豢养的大肥猪,但正是这些整日里吃喝玩乐的宗亲们,有时却是能够派上大用场的。列如在今上迟疑不决,需要一些来自“民间”的建议时,他们便能代表那所谓的“民意”了;又例如当皇帝想要让某一位大臣为自己肝脑涂地的去效忠时,将大臣的女儿嫁入宗室皇亲,便是最好的招揽手段了。
宗室子弟虽享有特权,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中绝大多数人还是非常低调的;如若在街头看到某位开着豪车、一身名牌,怀抱着年轻女模特的公子哥,那么抱歉,你所看到的一定不是皇族而只不过是看到了一个得意忘形的暴发户。别说皇族,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候家的华族弟子,也知道应该低调行事,低调做人。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道:“那边的阳光很不错,我们去躺在草坪上休息一会吧?”说完,德仁牵着妻子的手便朝草地走了过去,可他刚一在那斜坡的草坪上躺下,便感觉到背后传来了一股寒意。急忙起身,可外套却还是被弄湿了。
自小在皇宫中长大的他或许并不知道,哪怕是在没有下过雨的晴天,草坪里也仍然有可能会有浇水后所留下的积水;而东宫庭院中的草坪上之所以没有积水,乃是因为宫人们都专门掐着时间,避开了小王爷们放课后的活动时间给花草浇水;而在这郊外的公园里,可就与东宫完全是两个样子了。
原本想着要晒太阳,尽管却弄得一身湿,说来真叫人既好气又好笑。没法子,他只好回车上去换一身干净衣服了。
……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东京国际机场,一架载着大和王朝“未来”的专机在跑道上成功降落了,虽途中略经风雨,稍有颠簸,但总归是平安无事,顺利返京。
泰宫身上所穿,乃是先前慰问官民时所穿的常服;众所周知,这个人有严重洁癖,一般情况下衣服被泥水弄脏成那个样子就算洗干净了他也是绝对不会再穿了的,但这件常服却不同,它是他的“功勋章”,他当然要一路穿着它。——以上都是虚假的外表,事实是那**脏了的常服早就被他用火给烧了,而现在身上所穿的这套只不过是同款而已。
像他这样吹毛求疵的人,怎么可能忍受一件曾经肮脏过的衣服再上自己的身呢。他不光这样要求着衣物,同时也这样要求着自己,如果衣服很干净而他自己却一身臭汗的话,他便同样打死也不会穿上它。而他对“肮脏”和“干净”的定义,却只有他自己跟他的她才知道。
他的专机比预订的要早到了一个多小时,这并非是偶然而是故意为之。因为他正是要利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去见一个人——
时任大和内阁首辅大臣的竹下登。
自受先帝拔擢,担任朝廷文官之首迄今,已逾数载。竹下组阁辅Z这几年,虽无建树,却也还算过得去,但这次他们所做的事却确实是让今上太过恼火了。皇帝先前没有办他,是因为大灾在前,还需用着他竹下派的官吏们,可一旦局势稳定,又哪有不秋后算账的道理。
为了掩人耳目,泰宫在常服外又多穿了一件外套,并戴上了口罩、墨镜。他与玄月像一对普通的平民夫妻一样牵着对方的手,并肩离开了机场。马路旁,一辆黑色保时捷汽车早已等候它的主人多时。
车上,特蕾莎驾车。泰宫依偎着王妃的肩膀,闭目长叹道:“不知你是否已经忘记,但我却清楚地记得。七日前在吕宋,那是我第六次也是最后一次前往安置所慰问灾民,当时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当着众人的面扑通便给我跪了下来,一个劲地向我磕头。我俯下身,双手拉起他,他的双手满是老茧与皱纹,而仅仅只是因为我的这一举动,在场全部灾民竟都向我跪了下来,那位老人家更是感动得泣不成声。一间住所,几餐饱饭,便能赢得一片民心,可朝廷给予京中与各地官吏们的优待,又何止百倍,但官吏们却仍然中饱私囊成瘾,欺上瞒下成风,他们竟不知耻地连朝廷下拨的救灾款都敢克扣。此刻我真的很为难哪,我明明知道竹下不干净,明明知道今上即将下手整治竹下派,却为何还要在这种时候冒着天大的干系前去救他竹下呢,我到底图个什么。你能否给我一些启示,我现在究竟是该掉头返回亲王宫邸,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前去救他竹下……”
“殿下英明睿断,自有主张。”
“孤是有主张,但兼听则明,旁听则暗,只要是建议孤都想要听上一听。说说,说说也无妨。若有意见,不妨说来听听。”
“您就让我消停一会,像你一样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好吗,我的殿下?”
“我的回答当然是“好”。我现在想听听车载音乐,如果你的回答也是“好”的话,我就让特蕾莎为我们播放一首安静的抒情曲,用作助眠了。”
“既然你对我说了好,那么我的回答当然也是好。嗯……那就放吧。”她闭着眼睛,抱着他的手臂说,“不过我希望待会播放的真的是一首安静的抒情曲,而不是吵闹的喧嚣,不然的话,我可是会……”
她说着,忽然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特蕾莎的脸,笑着换了一种轻松玩味的语气说:
“不然的话,我可是会用榔头砸烂你的车载音乐哦。”
“你似乎总是喜欢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吓人的话,这真让人害怕,话说你出阁前在高松宫家当女王时也是这样吗?”
“你说的没错,我总是喜欢这样。”她说,“可是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当然我也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去转换我说话的语气,但至少不是现在,因为现在我只想倚靠在肩膀上小睡一会,其他的事我全都不想去想,更不想去做,就让我在你的身旁,完全地放松自己吧。”
“我虽然人已经回到了东京,但是对于吕宋的事却不能全部撒手不管,眼下虽然大局已固,但转眼就是灾区重建,这可得委托一位有德望有才干的人去办才行哪。孤的百姓们,不能一辈子都住在安置所里,孤既有承诺在先,就应该让他们全部重回家园,过上安定、自给自足的日子。”
“Z务的事,不是我一个小女子应该置喙的,而且我想……你心中一定已经有了一位合适的人选了,是吗?”
“我本想委托耀之全权代理筹办重建事务,但他还是太年轻了,我怕他不能服众哪。到头来京里的大臣们便该说我是任用私人、结D营私了。”
“大和朝不止是只有他李家一家建筑公司,殿下或许可以另……”
“但反过神来一想,倘若他连几个官吏跟一点新闻舆论都不能摆平,日后又何能担当大任呢。所以,我还是决定由耀之来担任“总代理”一职,话说回来,这也算是孤还他之前那两千亿的情了。”
“这么大一个项目交到李氏建筑手里,他赚的可就多了。灾区重建工作,那可是一块大肥肉啊,多少人眼红着想要吃,可殿下却把它丢给了李家,我想到时少不免有人要跳出来说话。”
“尽管让他们去说,叫它们去吠吧,孤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亲亲疏疏的。孤用人最看重忠心和才干,除此以外的其他一切都是次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