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砚泠也不管顾嬷嬷走没走,她只上前,单膝跪下,扶着刘一保的手臂,急切道:“磕着了么?哪里疼?”
刘一保脱出手臂,低头道:“小奴不疼……”
宁砚泠听他如此自称,更是如鲠在喉,脸上都变了颜色,一时内疚自责,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幻化成酸涩之气,几乎滴下泪来。
绿袖上来拍了一下刘一保的肩,道:“你说什么呢,还不叫姐姐!”
刘一保仍是低着头,哽着喉咙,勉强叫了声“姐姐”。地上已滴落了斑斑驳驳的泪滴。
绿袖扳着他的面颊,好叫他抬起头来。可是刘一保满脸是泪,眼睛都不敢看宁砚泠。
宁砚泠掏出帕子,给他拭泪,两人皆是泪眼朦胧,相顾无言。
半晌,宁砚泠才开口道:“对不起……都是我……是我不好……”说完了,飞快地拿袖子拭泪,不叫人看见。
刘一保忙道:“不,姐姐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是姐姐救了我”
“是我对不起你,我做什么,都是应该做的”宁砚泠听他这么说,心里愈加难受,又要滴下泪来。
他们泪眼朦胧地望着对方,几个月前的事情仿佛都成了前尘往事,所有由愧疚、悔恨、感激、思念等种种情绪带来的悲欣都付在此刻两人这相对一跪中。
你回来了
是的,我又回来了
在经历了这几个月的痛苦后,他们终于比任何时候更像一对姐弟了。
缓和了情绪后,刘一保带宁砚泠去了她先前住过的天字六号间,他原不知道宁砚泠这段时间的际遇,也没有人告诉他,他只先去收拾了房间。
“姐姐的房间,我收拾得可还像旧时模样?”刘一保笑着问道。
宁砚泠点点头,道:“像,和先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又有什么用!姐姐早不住这里了,姐姐的房间现在在萱室殿!”绿袖小嘴一嘟,忍不住插话道。她陪着宁砚泠一起来的,亲眼看着刘一保和宁砚泠如此之好,她心里竟有些吃味,便忍不住出声呛道。
房里一阵沉默,绿袖接着道:“姐姐现在是公主赞善了,不会再回这里住了。”
“是”刘一保应着,语气里掩盖不住的酸涩。房间是收拾得和以前一模一样,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两人心里都很清楚,现在的宁砚泠,早就回不去从前了。
笑容又渐渐从刘一保的脸上消失,他的脸埋在一片阴影里,他道:“我知道,姐姐都是为了我”
“哼”没等他说完,绿袖一声轻哼,截断了他的话头,抢过来道,“得亏你,不然我怎么能跟着姐姐,说起来,还得谢谢你!”说毕,她捣了捣刘一保的胳膊,强他抬起头,对着他行了个礼,道:“喏,谢谢你!”
宁砚泠和刘一保先是一愣,随即竟都笑起来,只是那笑声中,皆有些苦涩之意。
可能是听到消息,秦三立竟也来了。
“一保哥!”秦三立甚至忘记了这里是天字号房,不可大声喧哗。
他是一路打听着来的,还没进门他就急着喊人。待进了门后他突然见着宁砚泠,脸上瞬间就变了颜色。
自上次送完信,秦三立还是第一次见宁砚泠。彼时,一个落拓的公主赞善,和一个不得志的小太监,大抵两人还是地位相当的。
可是现在,宁砚泠已是伴驾君侧,宫中谁人不知凌宜公主的赞善受陛下青眼,春福公公隔三岔五的就要去太后那里请她。
而秦三立,依然是那个不得志的小太监,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到底在何处当差。
所以,世情最可怖的地方不在于自身的堕落,而在于他人的进步。彼时还可分庭抗礼,再见已是云泥之别。
“三儿!”刘一保不知道这些,他刚回秀女所,虽奇怪看不着秦三立,却也来不及问。自他去后,这秀女所里的太监宫女又换了好几茬。
“三儿,你去哪里了?”刘一保上前拉着他的手,问道。
秦三立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勉强笑道:“我也离了这里了,不过是讨口饭吃,在哪里不都是混着呗。”
宁砚泠听了皱眉,上次她来的时候是发现了这秀女所的小太监们早都换了人,却不知换下来的人都去了何处。
秀女所在宫里本就是一个冷门的地方,一茬又一茬地换秀女,跟不到任何主子,稍微有点本事的都想法子出去了。可是这秦三立又是怎么出去的呢?
刘一保也一样疑惑,可是他心里更多的是担心,他的话大约在心里转了转,这才开口道:“你怎么离了这里?莫不是……被我连累的……”后半句他说得小心翼翼,心里巴望着一个斩钉截铁的否定回答。
可是秦三立只一笑道:“一保哥,哪能哟?你那事又算得了什么,我们的去留不过是上头的一句话罢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刘一保契而不舍地追问道。
秦三立被问得没法,看看也瞒不过,便口轻飘飘道:“好地方,崇安阁!”
刘一保还没反应过来,宁砚泠倒是一声低呼。崇安阁!这个地方也快成她的第二个梦魇了。
“崇安阁?这是哪儿?”刘一保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秦三立叹气道:“早说了,一保哥你老混在这秀女所,这六宫十八停的,你也不知道去没去过一停,哎”
刘一保被他说迷糊了,问道:“崇安阁是什么好地方?”
“冷宫!”绿袖没好气道。她一开始就看不惯秦三立这没个正形的样子,看他一直拿话支吾着刘一保,她索性就给说出来了。
“冷宫……”刘一保喃喃道。
“冷宫有什么不好?”秦三立忙拦过话头道,“崇安阁里的老娘娘前些儿日子自个儿把自个儿给药死了,现在不过一空屋子,在里头不知有多清闲自在!”
宁砚泠听他这么说不觉有些心酸,其实她也听说了。自从陈顺妃自弃后,崇安阁里头便不清净,宫人太监们老疑神疑鬼的,没过几日,都想着各种法儿调走了。
现在秦三立反倒去了那儿,可以想见是被人作弄了。
宁砚泠又想到秦三立不过嘴皮子厉害罢了,其实心眼儿也不算坏,好歹对刘一保是实心实意的。他和刘一保一般儿大,那些连老太监都害怕的地方,他在那儿,能好过么?
这么想着,宁砚泠竟看着秦三立,认真地一字一句道:“秦三儿,那地方有什么好的?我去求李公公,让你回来罢,还跟你一保哥在一处罢!”
却不知秦三立听了做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