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丰竟然说他日宁砚泠即便产下皇子，也不能算是她的儿子，只能算是中宫所出之子，登时叫宁家人面上勃然色变。

“你满嘴里胡些什么！”这下连宁修远也崩不住了，宁德丰来者不善，如同一条疯狗一般，逮谁咬谁，只为了来伤害他们。

看到宁修远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宁德丰的面上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他往后退了一步，摊开双手，用宁家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也不想想，陛下怎么突然就大赦天下了！”

这会儿连宁夫人江氏都从车上下来了，宁修远扭脸看向江氏，似乎是在问她一般。

江氏不明就里，只道：“那日只有一个京都卫后生来家里说……后宫有，有什么喜事，陛下要大赦天下，还说老爷和阿瑶就快回家了，叫我们不必担心，好生等着便罢。”

江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宁修远稍稍放宽了心，依旧是中气十足地骂道：“你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就快滚罢！”

“啧啧啧”宁德丰听了大摇其头，“还真是会自欺欺人！”

他扬起头看着宁家人，笑道：“那就让小爷最后再免费送给你们一个消息罢。”

他走到宁修远跟前，似乎要说给他一个人听：“你能从诏狱出来完全是仰仗着陛下大赦天下，而陛下之所以会大赦天下是因为中宫有喜！”

“中宫有喜是中宫的事情，与我们有何相干！”宁修远的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可他不愿意去想。江氏也走到丈夫的身边，长衣袖下是二人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

宁德丰扬了扬眉毛，笑得肆意：“中宫哪里是有喜，后宫有喜的分明只有德嫔一人！”

“是德嫔答应了等自己的孩子一落地，便送给中宫抱养。中宫这才替她在陛下跟前求情，这才有了‘中宫有喜，大赦天下’！”

“可怜，真可怜！”宁德丰看了看宁家人面上的神色，似乎是在替他们说可怜，又似乎是在可怜他们。

“你们还剩下什么？你们早就什么都不剩了！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了！”宁德丰说出了这句话，仿佛出了胸中好大的一口恶气。他一手搂着初瑶，一面对宁修远道：“往后的日子，就好自为之罢，祖父大人”

他仰天长笑着离去了，留下宁家人三三两两立在这萧瑟的秋风中，宛如石雕木刻一般。

“老爷，上车去罢。”良久，江氏先醒悟过来，她拉了拉宁修远的衣袖，催促他上车。

姚氏刚想说什么，江氏便给了她一个眼神制止了她。江氏比姚氏聪明得多，方才宁德丰的话虽然也在她的心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但是她很清楚，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该自乱阵脚。

倘若宁德丰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如他所说，现在一切既成事实，也无力改变，当下再怎么着急上火也不顶用，只能日后慢慢从长计议。

倘若宁德丰只是为了气他们扯了个谎，那么他们就更不该气急败坏地正中了他的下怀。

故而江氏一面使眼色叫姚氏先带着宁思瑶上车，一面又催促宁修远道：“老爷，时辰不早了，赶快儿上车罢。”

只见那宁修远呆若木鸡，恍恍惚惚地上了车，半天竟是不言语。

江氏叹了口气，对林伯道：“都好了，咱们上路罢。”

达达的马蹄声响了起来，两驾马车，四架装满大箱子的平板车，宁家人就这么上路了。

大正十年十月初，受图南河战败的影响，关外统领八十万祁家军的叶芷旌被褫夺了所有的兵权，解甲还家。而仅入阁十个月的文华殿大学士宁修远，亦受此事牵连，下了诏狱。

后获楚皇大赦天下，得以还家。返家翌日，宁修远就上了一封折子乞归。楚皇当日就准了。

自此在京都待了五年多，却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完成了从十三道御史到阁臣的转变，堪称宦海奇观的宁修远辞官归乡了。

他走的这一天，是十月初五。宁砚泠不能出宫去送他，她只能在皇城里找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遥望东南。

后来她回想起这一天，天空是灰闷闷的，风刮在脸上，有点疼。心里，却好像空了一块，怎么样都补不上。

从京都到姑苏，走官道大概要三天的时间。

这一路上，江氏盘算着几天前已经着赵嬷嬷遣了男女家人回姑苏去打扫房子。她想着这连头带尾的统共有六七天的时间，那宅子就算五年多不曾住过，也该打扫好了。

但是稳妥起见，她还是嘱咐了赵嬷嬷要他们先打扫好厢房，免得晚上没有一个睡觉的地方。

江氏这般暗暗计算着日子，想来应该大差不差，勉强也算是一个好消息罢。为分分宁修远的心，江氏便对着沉默了一路的宁修远道：

“老爷，姑苏的宅子虽然五年多不曾住过，不过这几日打扫一下还是可以住得的。妾身嘱咐了他们，先不管堂屋花厅院子的，着紧是把后头的几件厢房收拾妥当，这样我们晚上好歹有个睡觉的地儿。老爷，你说是不是？”

“嗯”宁修远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儿，两个眼睛看东西益发直了起来。江氏看了更是担忧，但她也知道宁修远这是心病，一时半会儿也解不了。

一切总得等到了姑苏，再慢慢从长计议罢。江氏正想着，只听得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老爷，老爷”

她瞧瞧宁修远竟是全无反应，仿佛听不到声音一般。江氏叹口气，如今她还得替他遮掩着，直问道：“怎么了？”

“夫人，前头有个茶摊，要歇歇脚么？”车夫小心翼翼地问道。早上的那场大戏他也看了个全场，这会儿叫宁修远又不听见答应，他只当东家还在不畅快。

江氏悄悄儿打起了帘子，往外头瞧了一瞧。这时候马车的速度已经慢下来了，马儿正在慢慢地走着，前头隐约听见人声，大约有个茶摊在那里的样子。路的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他们出了都城好有二三十里了。

原来都走了半天了，江氏暗想着，便对车夫道：“停车歇歇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