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瑶姑娘……”宁德丰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道,“她可是这品月司的花魁。”
“花魁?”宁思瑶叫这个称呼给弄糊涂了。他根本不知道这品月司是什么地方,可是“花魁”二字他确实在戏文上听过的,譬如那“卖油郎独占花魁”……细细想来,这称号似乎和那青楼烟花地有关!
宁思瑶心内“咯噔”一下,登时面色大变。宁修远治家甚严,倘若被他知道自己竟来了这等烟花之地,怕是要家法处置!他眼前复又乱转过姚氏那双失望的眼眸,心下又慌又乱,自己怎么竟跟着宁德丰来了这种地方!
“你……你……”宁思瑶想发作又怕张扬,手指举起来还是放下了,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着问道:“你带我来的,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品月司啊,教坊!”宁德丰见他神色大异,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道,“叔叔从没来过这等地方?”、
这“教坊”二字是什么意思,宁思瑶还是懂的。
教坊,便是青楼烟花之地了。只是这教坊有别于民间的青楼,乃是官家的青楼,进出的都是宦门子弟,而这歌舞乐伎都是那获罪之臣的家眷,罚没民籍,充入此处。
没想到宁德丰竟带自己来了这烟花之地,宁思瑶此事心中无限懊悔,只恨不能转身便走了。可自己终究是踏了进来,即便现在立时走了,自己也不复以往。
宁德丰瞧他神情颓丧,便醒过味儿来,这宁思瑶白长了一副风流俊俏的模样,竟是个没有性儿的炮仗,从未来过此等烟花之地罢!这会儿约莫是腹中那些酸腐书籍在作怪,闹得他心下不安生了。
于是,宁德丰悄悄儿贴上宁思瑶的肩头,贴着他的耳旁道:“叔叔不必挂怀,此地因人而异。那末等好色之徒来了此地,自然满脑子下流荒疏的念头。而在那上等文士眼中,不过是戏谑一笑、游戏人间之处。你我叔侄虽不敢自比为那些文人雅士,但是也不至于落入末等之流。”
他口里说着,又在宁思瑶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叔叔且放宽心,男人在外应酬,这种地方迟早要踏足的,只要自身行得正坐得端,必然能出淤泥而不染。”
宁思瑶知宁德丰此番不过是搪塞安慰之语。可是他突经此事,心下大乱,一心只求安慰。宁德丰这番言语虽不大济事,却也宽慰不少。罢了,既然来了,难道还能转身就走么?宁思瑶这么想着,勉强坐定在位子上。
这品月司大约有五层,和江畔楼相似,大堂正中有一道楼梯盘旋而上,取“青云直上”之意。另外,这品月司楼内四处都是彩绸繁花的装饰,和江畔喽相比,富丽之余,更多了几分柔媚。
方才有人叫喊了一声“初瑶姑娘出来了”,整个大堂里便是一阵骚动,人人都往那楼上看去,想一睹这初瑶姑娘的芳容。
只见楼上如瀑布般投下数十道彩绸,更有数十个童男童女顺着彩绸滑了下来,每一个都是粉雕玉琢的白娃娃,他们奶声奶气道:“恭迎初瑶姑娘”
这时,从穹顶上缓缓降下一片月白色的烟罗纱,从下边儿望去,竟如云雾一般。那云雾里有一个女子的姣美的身姿,只是影影绰绰看得不真切。
待那烟罗纱降到二楼的光景,忽然四下里声乐大噪,拨开云雾,只见一条七彩绸作了个秋千,上边儿装饰了各色花卉,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坐在那秋千架上。
在场的人无不倒抽一口冷气,那少女鲜明妩媚,梳着双鬟,眉间更有一个红点,宛如九天之上降下的仙女。
“美,太美了,世间竟有如此美人……”宁思瑶不禁喃喃道。他这会儿已经看呆了,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而自己又是何人。
这天地间的一切在这少女面前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和生气,众人的眼里心里,俱只能看到这少女。她便是这教坊品月司的花魁初瑶。
这品月司是教坊,自然民间的青楼不同,并没有鸨母,而是由一个精明强干、年约三十多岁的女子担任司宝。宁思瑶听这品月司上下的歌舞乐伎并小厮杂役都唤她作司宝大人,或是周大人。而那些身份地位颇高的世家子弟则唤她作周嬷嬷。
这周嬷嬷一身紫青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不像这教坊里的司宝,倒像是簪缨世族里的教习嬷嬷。她笑着对众人道:“诸位公子,如有准备墨宝,可相赠于初瑶姑娘。老规矩,初瑶姑娘会挑看得中眼的回礼。”
这做派倒似以文会友,全没半点儿青楼烟花之地的习气。
宁德丰笑道:“听说初瑶姑娘颇通文墨,原本出身武将世族,因父辈在边塞上战败获罪,这才没籍充入这教坊。”
“她这份风雅,至死不变,即便在这教坊之地,也须得按她的喜好来。”宁德丰感叹道,“不过小侄于这文才书画上却是略输一段,从来未得她青眼。”
宁思瑶听了笑道:“要得初瑶姑娘青眼,又何必文采书画出众?”
“哦?”宁德丰眼前一亮,“叔叔的意思是”
“你且与我取笔墨纸砚来。”宁思瑶笑道,竟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宁德丰连忙唤了小厮取来笔墨纸砚,只见宁思瑶提起笔,登时在那纸上笔走龙蛇,一蹴而就。宁德丰看去,竟是一副山水画,远山青黛,江水中流,有一小舟,舟上似立一人,却是形影相吊。
那墨色氤氲,竟有烟雨朦胧之态,另书一古人诗,乃是前朝文天祥的《过零丁洋》,有道是: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宁德丰一眼看去,这笔法画技俱是平平无奇,可这画这诗,配合上初瑶姑娘的身世,竟是叫人落泪。
“好!好!”宁德丰抚手叹道,“叔叔画得好!写得也好!”待笔墨稍干,便差了小厮送到楼上去给初瑶姑娘过目。
不过片刻,只听周嬷嬷道:“各位公子不必再送了,初瑶姑娘已经选出了今晚的头筹。”只见她手拿纸卷一抖,正是方才宁思瑶所画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