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了恩师,宁思瑶走水路,取道洛水,此日中流自在行。不日便到了京都,恰好赶在鹿鸣宴前几日。
姚氏寡母守子,苦熬多年,终于等到了宁思瑶金榜题名的这一日。
宁思瑶一踏进家门,她便不顾大伯夫妇并家里下人俱在当场,只扑上去搂了宁思瑶痛哭不已。宁思瑶哪受得了他母亲这般痛哭,也跟着哭了起来。
没有人笑话这对失了仪态的母子,连赵嬷嬷也忍不住拿帕子在眼上按着。
江氏见她母子团聚,想起自己那远在深宫之中不得见面的女儿,心里悲苦。可还得强忍着,对姚氏笑道:“瑶儿刚到家,想来这一路定是累坏了。弟妹且收收罢,先让瑶儿回房歇歇,你们母子俩在好好说说话儿。”
姚氏心疼儿子,忙放开了宁思瑶。林伯挑起宁思瑶的行李,姚氏便带着他回房里去了。
望着母子俩离去的背影,宁修远对江氏道:“吾弟有子如此,想来他也可以瞑目了。而我,也勉强算是没有辜负他临终时的重托,他日九泉之下兄弟再见,也可以无愧于心了。”
江氏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宽慰丈夫道:“老爷为他们母子俩做的,叔叔在天有灵,定然全都知道。”
宁修远不再说话,他从方才姚氏开始哭就想起了他那苦命的兄弟,一直强忍到现在,眼眶已经微微有些湿润了。
那厢边儿,林伯放下了行李便出去了。姚氏关上门,房里一个下人也无,只她娘两个。宁思瑶将行李打开,取出了一件又一件应天土物。他先拿了一匹云香纱,原是岭南来的新鲜货,应天的绸缎庄里南北货物一应俱全。只是姚氏孀居,很多华美的料子都穿不上。他选了半天,也唯有这古朴大方的云香纱最配他母亲。
姚氏拿在手里,笑得心眼俱开:“真真儿大了,都会带礼物回家了。”
宁思瑶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是陈先生陪我去选的,他说我离家这些日子,如今回去了,虽是自家人,到底也该带些礼物。”
姚氏听了他的话,只不言语,手上抚弄着那云香纱。
“这是要给大伯的,这件给大娘。”宁思瑶又取出了湖笔并砚台新纸等物,还有一匹苏绣。
姚氏就他手里看了看,都是上等的货,价格怕是不菲。自正月里宁思瑶出门,都说穷家富路,姚氏便将多年攒下的体己一并给了他。如今宁思瑶虽是回来了,可看他带的这些东西,只怕姚氏体己已经所剩无几。
只听宁思瑶还在行李里翻找,姚氏便问他:“你还在寻什么?”
“我给姐姐也带了样“宁思瑶埋头苦找,并没有注意到他母亲的神色,”奇怪,怎么找不到了!”
那便是丢了罢。姚氏心里一咯噔,虽然没见着是什么东西,但是看宁思瑶这么个花法儿,必然也不是俗物。她只觉得一阵肉疼,口里不由得埋怨起来:“你姐姐在那地方,要什么没有!”
宁思瑶边找边道:“那不一样,宫里的是宫里的,我给姐姐买的是我给姐姐买的。”
“你能掏摸几个钱?就在这里做这些没要紧的!”姚氏突然怒喝道,宁思瑶不防备,竟被吓得一颤。他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母亲。这会儿姚氏双手叉腰,怒目圆睁。宁思瑶给她的云香纱也被她甩在了脚边儿。
“娘,娘……”宁思瑶试探性地叫了两声,离家大半载,他突然发现母亲变了,眼角的皱纹变多了,嘴角也有些耷拉,变得爱哭,爱生气。更可怕的是,母亲似乎和大伯大娘生分了。一家人怎么说起了两家话?
他走到姚氏的身边,慢慢地弯下腰,捡起那匹云香纱,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然后,他轻轻地把那云香纱搁在姚氏的手里,柔声道:“娘,谁惹你不开心了,你告诉我罢。”
姚氏听了,眼圈一红。她坐下来,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没了,从入宫去探视宁砚泠,到家宴上受委屈。
“瑶儿,你可知道娘在那些官家夫人那儿受的气恼!”她一壁说,一壁又忍不住哭道,“你大娘是宁夫人,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没事的,娘,没事的。”宁思瑶轻拍着她的后背,“待我给你挣回诰命,娘便是宁夫人了。”
姚氏抽抽噎噎地止住哭泣,道:“好,好,瑶儿争气。你大伯大娘有你姐姐,娘也有你,有瑶儿在,娘什么都不要了。”
宁思瑶听她语气里仍有和大伯大娘置气的意思在内,便道:“其实这次秋闱折桂也多亏了大伯和姐姐……娘,咱们做人还须公道。大伯和姐姐帮了咱们的,咱们要念着他们的好!”
姚氏听了,只不以为然道:“这是他们应该的!你爹临走的时候,就将咱们娘俩儿托付给了你大伯。可是你大伯呢?进京这三四年,都没给你正经请过一个先生!这次算是你姐姐帮你的,也不能算成你大伯的功劳!”
宁思瑶只觉得哭笑不得:“大伯照应咱们母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哼!”姚氏忿忿道,“咱们和你大伯没有分过家,自从你爹走了以后,你爷爷先前留下的田产和庄子都归了你大伯。我从未问他要过一分一厘!他拿咱们的,照料咱们是应该的!不然,天都不容他!”
宁思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他母亲养大了他不容易。这么多年不说忍辱负重,但是寄人篱下难免有忍气吞声之处。先前倒没什么,可如今他考取了功名,他母亲算是熬出头了。故而,这郁结在胸中多年的闷气总要找机会出一出。
他想,等母亲气消了,他们和大伯总还是一家人。
姚氏发脾气归发脾气,这会儿渐渐平复下来,又替他收拾了,从行李里找出了一个锦盒。
“就是这个!”宁思瑶上来打开了锦盒。
只见里面搁了一串手串,却不是常见的玉石或檀木,而是湖绿色的,像是甸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