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踏进宁砚泠的房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派景象宁砚泠、江氏和姚氏围坐在桌边热切交谈，赵嬷嬷、小鸢儿和常嬷嬷立于她们身后，三不五时地笑着说上一两句。

这光景倒比萱室殿里头太后母女更温馨，堪得上“其乐融融”四个字。

说来“其乐融融”这四个字出自《左传郑伯克段于鄢》：

昔年郑庄公入地隧而赋曰：“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

其母武姜出而赋曰：“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

遂母子和好如初。

李公公虽然没有十分地读过书，可是平日里听公主读书也略知一二。这会儿他心中不免一动，想着什么时候太后与楚皇母子也能有这般其乐融融之景就好了。

可惜李太后母子间嫌隙日深，如今也只能把希望放在宁砚泠腹中的这一胎上了。或许待到楚皇自己做了父亲，便会慢慢儿地理解李太后了罢。

李公公想着未免又要叹气，这可和房里的融洽的气氛格格不入了。于是，他便自己忍住了，上来给宁砚泠行礼，又见过了宁夫人江氏和姚氏。

江氏和姚氏认得他是早上来颁旨的公公，知道他是太后宫里的人，哪敢受他的礼，不过相互行礼罢了。

李公公笑道：“二位宁夫人不必见外，昨日宴席上，太后娘娘看德嫔娘娘胃口不好，想来娘娘是有了身子的人，平日里胃口难免差些，吃不下东西也是有的。可老不吃东西也不行，所以太后娘娘便着老奴来给德嫔娘娘送些灰枣干并上等的燕窝。老奴这才来叨扰了。”

“公公那里的话。”宁砚泠忙道，又命常嬷嬷给李公公看座，奉茶。

李公公倒笑着推却了，只说还要回萱室殿去回话。临走又嘱咐常嬷嬷道：“那灰枣干与燕窝俱泡开，炖成一盅，每日清早起来用一盅。清清淡淡的又不腻，吃了是最补身的。就叫你们小厨房里弄，保准干干净净的。”

正说着，常嬷嬷已经将李公公送到了门边，她拿眼一瞧，外头立着的小太监不过是几个看门的，洒扫庭院的，都上不得台面。

于是，她只得回身唤了刘一保来，道：“去送送李公公。”

刘一保口里应着，李公公抬脚正要走，又想起一事，便对常嬷嬷道：“太后娘娘找了沈嬷嬷来伺候德嫔你，明儿一早人就给你送来，到时候你看着安排罢。”

“沈嬷嬷……”常嬷嬷略一沉吟，恍然大悟。当年太后怀着凌宜公主的时候，跟在身边服侍的正是那沈嬷嬷！她便惊骇道：“那可是服侍过太后怀胎的嬷嬷，这会儿竟是要……”

“不错。”李公公笑道，“太后娘娘想着，这沈嬷嬷是个惯会伺候生产的，往后德嫔娘娘这里吃的用的，叫她多过过目，准没错了。”

李公公声音不小，估摸着屋里的人都听到了。果然，待李公公一走，那江氏便叹道：“没想到太后娘娘如此看重你。”话是这么说，可是江氏的语气里竟是喜忧参半。

宁砚泠暗想，万幸母亲不知道自己和李太后之间的纠葛，不然怕是要惊惧得说不出话来。她心里知道，母亲以为李太后体贴于她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喜的是这个，忧的也是这个。

江氏误以为李太后一心求个男孙，正担心宁砚泠若是不能一索得男，对太后来说岂不是兜头一盆冷水！

宁砚泠不好告诉她，李太后这番关心体贴不是为了孙儿，而是为了儿子只是做给楚皇看的。至于这孩子……李太后更是巴不得她生个女孩儿。倘若真的产下皇子，这头里还有的掰扯不清呢！

这里头说着，不觉已经到了酉时。常嬷嬷出去了一趟，回来便说：“娘娘，大御膳里都备好膳了，方才小厨房里又传话来说添了几道精致小菜，并两道粥汤，问摆在哪里。”

宁砚泠想了想道：“摆在园里罢。”

八月的天色这会儿还亮得很，园里阵阵秋风送爽，带来些许桂花的甜香，倒是用膳的好去处。

常嬷嬷引着江氏她们到园里的时候，七八个小太监正手脚麻利地搬桌子，摆椅子。不过片刻，便设下了两席。

说来也是宫中规矩，虽然入宫探视宫妃的家眷有留膳这一恩典，但囿于身份，并不能和宫妃同席。因此江氏和姚氏坐了一席，宁砚泠一人倒也要独坐一席。

宁砚泠何事在母亲和婶娘面前如此造次过，可这会儿宫闺制度，不好违逆。江氏和姚氏反还要向她告声罪，才敢入座。

一时便传了晚膳来，江氏和姚氏见满桌子都是极为精致的菜肴，却又看不出是什么做的，都只坐着却不敢下箸，而一旁早有长使上来替她们拣菜。

宁砚泠笑道：“母亲婶娘请用膳罢。”二人谢过了正要开动，却见一个小太监直跑了进来！

这般造次，她们二人正待皱眉，却一眼瞥见那小太监的服色与别个更不相同料子上满满的暗花，更镶嵌着金线。

只见常嬷嬷又上赶着问好，口称“李公公”，宁砚泠也笑道：“这会儿怎么来了？”

那小太监回道：“陛下要来同娘娘一块儿用膳，小奴先来准备。”说罢，手一挥，便进来了十六个小太监并小宫女，在宁砚泠那一席上设了座，又足足添了八道菜肴。

江氏和姚氏这才反应过来，那小太监是楚皇身边服侍的，不由得暗暗咂舌。

不多时，只听外头小太监来报陛下驾到之语。江氏急得只看向宁砚泠，宁砚泠对上她母亲递过来的目光，只笑道：“母亲不必回避，想来陛下也是想见见你，这才来的。”

江氏这才惴惴地坐下，想想不对，复又拉着姚氏站了起来，只候着楚皇进来。

楚皇来了。

江氏慌张得眼睛都不知瞧哪里好，她倒是想看看楚皇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可是又不敢往他脸上瞧去。她想跪下行礼，却又不知道现在时机相不相宜。

正在犹豫之间，只听宁砚泠对楚皇笑道：“陛下，这是臣妾的母亲和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