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的，除了宁夫人江氏，还有宁砚泠的婶娘姚氏，并从小带宁砚泠长大的赵嬷嬷，和宁砚泠先前在家时使唤的小丫鬟小鸢儿，统共四个人。

别的人倒还可以，唯有江氏先撑不住了。她上来拉着宁砚泠的手就哽咽了：“濯儿，你一人在这里头可还好？”

“平日里可有人管着你？冷了添衣，热了减衣，饿了吃，困了睡……娘在外头竟一丝一毫都照料不到”

“如今你又怀着身子，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啊……”江氏拉着宁砚泠的手直哭，终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深宫内院，母女相见本就不易。多少独守空闺的嫔御在这宫中终老一生，都再见不到家人一面。常嬷嬷在宫中当差这么久了，这样的场面也只看到过三两回。

这会儿，她也撑不住抹起了眼泪。她这一哭，竟惹的姚氏、赵嬷嬷并小鸢儿也呜呜哭个不住。

赵嬷嬷是宁砚泠从小的奶娘，更是一手将她带了这么大。

想她宁家虽非大富大贵之家，可是赵嬷嬷从小儿待宁砚泠也是尽心尽力。真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连小的时候抱宁砚泠喂奶，用气力拍她一下都没有。

如今送入了宫，再见的时候当年那个小小的奶娃娃竟也要当娘了。赵嬷嬷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然后都化作满腔悲涩欢欣，直冲得她泪流满面。

小鸢儿虽是一团孩子气，可是也跟了宁砚泠好几年，这会儿见赵嬷嬷哭了，她心里虽说不出什么滋味，却也难受得紧。

至于姚氏，见她们母女团聚，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自己的儿子。秋闱一毕，宁思瑶竟没在京都多做停留。只回家两三日，便又跟着陈就学回了应天。

这会儿姚氏母子生离，却见宁砚泠母女团聚，不由得滴下泪来。

一时，宁家这四个人各有各的感伤，俱是哭个不住。

“娘娘”常嬷嬷的声音里透着刚强，“今儿是高兴的日子，娘娘莫要伤心，仔细哭坏了身子。”

此言一出，登时犹如惊醒梦中人。

江氏先止住了哭泣，更掏出帕子要替宁砚泠拭泪。赵嬷嬷、小鸢儿并姚氏也都停止了哭泣，擦了擦眼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暗暗奇道：我本看着她们伤心，怎么连自己也哭上了？

宁砚泠蒙母亲拭泪，更恨不能滚进母亲怀里撒娇。江氏不住地拿手抚着她的肩背，摩挲着她的脖颈儿，用手扳着她的脸，细细看着，几乎要将这面容刻进眼里。

“下回……下回也不知道是时候才得相见……”江氏强忍着泪，终化为叹息道。

常嬷嬷在一旁宽慰道：“待娘娘产下皇子，洗三的时候太后娘娘必要召夫人进宫的，这是规矩。”

说毕，常嬷嬷只拿眼瞧宁夫人，又瞧了瞧宁砚泠。江氏会意，常嬷嬷是不让她招宁砚泠哭的意思。

其实江氏也不想宁砚泠过于伤心，又怕动了胎气。所以刚才那些眼泪都强忍住了，不过叹息一声罢了。

这会儿她想到了宁砚泠怀孕这事上头，不免拿手放在宁砚泠的腹部。

只是这会儿宁砚泠腹部平坦，江氏将手放在上头半天，竟是什么都摸不到。她对宁砚泠道：“过不了两个月，孩子就该会动了。”

宁砚泠听得有趣，便问她母亲道：“孩子动起来是什么样儿的？”

江氏笑道：“每个孩子动起来都不一样，这可难说了。”她想了想道：“你那会儿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大约只是动动手动动脚罢。动静可小呢！只挠的肚子里有些发痒罢。”

她这么一说，赵嬷嬷、常嬷嬷听着也笑了，满屋子的人都笑起来。宁砚泠倒有些不好意思，只推她母亲撒娇道：“娘……娘……快别说了。她们都笑我呢！”

江氏笑道：“好罢好罢，不说你，咱们说瑶儿。”说着便看向姚氏。

姚氏接了她妯娌睇来的眼神，只想了一想，便道：“阿瑶那时候动静可大，肚子上不是这里鼓起一个大包，就是那里鼓起一个大包的。常常搅得我一天都不得安生！”

宁砚泠听了拍手笑道：“好嘛，还是阿瑶顽皮！”

常嬷嬷听了便接口道：“宁公子是男孩儿，娘娘是女孩儿，这动静当然不一样。”

这话说得满屋子都没有声音了，楚皇的那句“此乃朕之长子，当握有天下！”这满屋子的人，绿袖、刘一保并常嬷嬷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连江氏也从丈夫那里听说了楚皇的许诺，而赵嬷嬷、小鸢儿和姚氏虽然不知道，可是见大家也不说话，便也猜到了几分。

然而立储这种事情是不可说也不敢说，便没有人开口。

就这么默然了片刻，江氏重又开了口。

她毕竟是宁砚泠的母亲，如今宁砚泠有多在乎这孩子，她就有多在乎宁砚泠。

在宁砚泠出生的时候她也曾想要为这个小小的奶团子挡下人生路上所有的风风雨雨，保她一世无虞。

可是人世间的事又岂是人算能胜过天算的？宁砚泠入宫，这事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故。世人皆知“一入宫门深似海，回头已是百年身。”

江氏这会儿强压内心的酸楚，面上含笑道：“我如今也闲了，原本你这怀了身子，我这当外婆的也要做些小衣服小鞋子并小帽子备着。”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常嬷嬷，复又笑道：“可如今你在这里头，我竟是什么都不必做了。做了也拿不进来罢。”

“夫人此言差矣。”常嬷嬷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了起来，“夫人想做便做罢，做好了以后着人送来便是，内廷会检查挑选一遍之后送到娘娘这里来。”

“真的？”江氏还未回答，姚氏抢先道，连声音里都透着欢喜。常嬷嬷点点头：“千真万确。”

“那太好了。”姚氏拉着江氏道：“咱们回家后就去绸缎庄选布料，再好好琢磨琢磨新鲜花样儿，做些小衣服鞋帽的！”

“外头现在流行什么花样？”连常嬷嬷也忍不住问道。

这下一屋子的女眷可有的聊了，这一聊简直没个够。门外的小宫女，总能听见房里的欢声笑语，并时不时的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