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墙灰瓦，黑门铁环。

这宁府一看就是官宅。可是，京官的宅邸要么在寺外街上，那连片园林，拔地成厦的气派一看就是大官儿做派；要么就在京都北郊，千顷良田里矗立着一座方正大气的宅子，内花园里亭台楼阁，假山瀑布，无所不有。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官邸！

再看这宁府，窝缩在大兴街十七大胡同，左右都不过是些小家子儿，一有事情就如方才那般，大树上面飞麻雀，一二十个妇人聚集在一起，或一块儿叽叽喳喳，搅得头胀脑热的，或像现在这样，一片死寂。

好在宁府虽然门面上小点儿，里面却很深，到书房门前，更是一片清净。宁修远原在姑苏任推官，四年前擢升回京，却只是小小的御史，不过七品。仕途不顺，子嗣不盛。已是不惑之年，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叫宁砚泠，小字濯卿。

好在宁修远一心只在政事上，膝下荒凉也不以为意。多年来只有原配夫人江氏一人，从未起过纳妾的心思。他本有一胞弟，十年前殁了，留下孤儿寡母。宁修远便将这弟妹侄儿一并接来，照顾到现在。他那侄子名叫宁思瑶，相貌随了母亲姚氏，极是清荣俊秀。现在只有十三岁，却是淘气不堪。

这会儿宁修远拿着毛笔，笔杆子在书桌上“笃笃笃”地敲了几下，叹了口气，道：“阿濯，你也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般淘气？”

宁砚泠听了，不过皱皱鼻子。她今年才十五岁，自当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唯独怕她父亲的唠叨。

宁修远是御史，言官的舌头，向来就是最厉害的武器。宁砚泠每每淘气，都要被宁修远教育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说就是一两个时辰。

因而她听了父亲这一番“开场白”一样的说辞，便犹如那孙猴子听得了紧箍咒，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

只见宁修远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便道：“爹爹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还未等宁砚泠开口，宁修远便捋了捋胡子，道：“孟夫子《尽心章句下》篇里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哐”房门冷不防地被踹开，一整队京都卫直闯了进来，一下子便将这小小的书房挤得是满满当当的。为首的黑老三一步跨了进来，直逼宁修远的面门。

宁修远看着来势汹汹的京都卫，一时竟愣在当场。

黑老三掏出牙牌亮了亮，道：“宁大人，在下京都卫南镇抚司总旗黑龙骥，此番前来办事，叨扰贵府了。”

他说得客气，宁修远稍稍放下了心，并拱手作揖道：“不知黑大人驾临，有何贵干？”

那黑老三笑道：“在下奉命追查说书人侯乐咏妖言惑众，妄议先皇后宫秘辛一事。今儿得了消息，正要去捉拿他归案。”

他说到这里，眼珠子一转，从宁修远的身上扫到了宁砚泠的身上，接着道：“不料那侯乐咏收到了风声，径自逃去了。如今在下找他不得，只好来请教你家小姐！”

“什么！”宁修远惊骇不已，忙道：“黑大人，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小女只有十五岁，平常只在家读书，不曾识得什么侯乐咏！”

黑老三听了，一声冷哼，道：“宁大人的意思是京都卫办错了事？”

“不敢，不敢……”宁修远忙道，“只是小女只有十五岁……”

“大人何妨问问你家小姐呢？”黑老三身边的那个年轻人笑着打断道。

宁修远看了宁砚泠一眼，刚要开口。宁砚泠只抢先道：“我今天确实见过一个说书先生，但是我并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去往何处，想来是帮不上诸位大人的忙了。”

“哼”黑老三冷笑一声，喝问道，“小姐既不认识他，为什么与他通风报信！”

宁砚泠听他喝问，虽是一颤，但仍是强作镇定道：“我听他在茶馆里胡说八道，不过上去质问了他一句。他倒是嘴硬，我便同他说，‘只是京都卫方才在隔壁街巡视，想来不多时就会巡到这里，到时候你再与他们说道去！’”

她为着在自己家里，又有父亲在场，便将这番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下来。说罢，她看着黑老三的眼睛，认真道：“我不过同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大人如何判定我识得他，又知道他下落呢？”

黑老三听了，只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么？不若请小姐跟在下去南镇抚司衙门，好好说道说道罢！”

“慢着！”宁修远忙阻拦道，“黑大人，小女向来不会说谎，她应该是不识得那说书人的，即便去了衙门也问不出什么”

“那也要先去了才知道。”黑老三那双紫青瞳露出精光道。

宁修远仍是倔强地阻拦道：“小女若跟着大人去了衙门，怕是于名节上有碍……”

黑老三道：“既然宁大人百般阻拦，不叫在下带走宁小姐，那只能委屈宁大人跟在下走一趟了。”说罢挥挥手，他手下的京都卫便不由分说，一拥而上直接绑了宁修远就走。

“等等！你们这是做什么？”宁砚泠追出去，不顾一切地喊道，“放了我爹爹！你们快放了他！”

“宁小姐，你若是想好了，可来京都卫南镇抚司衙门找在下！”黑老三走在最前头，扭头对宁砚泠道。

他们押解着宁修远，大模大样地从前门出去了。江氏、姚氏并宁思瑶闻得动静出来，正巧见着京都卫绑了宁修远就走，俱是骇得说不出话。

宁砚泠从书房一路追到前厅，此时却被她母亲江氏一把拉住，问道：“濯儿，你爹爹，你爹爹他……”

宁砚泠来不及回答，只挣脱了母亲的手，急急地追到大门外。眼看着京都卫押着宁修远，越走越快，越走越远。

宁砚泠心急火燎地去追赶，冷不防脚下一绊，向前直扑在地上。“爹爹爹爹”她爬不起来，拍着石板路面叫喊，可是哪里喊得住，直看着宁修远和京都卫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