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小丫鬟寻她家小姐,得了茶馆里的茶客的指点,便快步追赶。
哪成想转过几条街,那少女却停在一处三架铁环黑门的宅子前,轻轻地叩了叩门。门开了一条缝,里面探出一个老仆,少女笑道:“林伯,快开门罢。”
林伯见了门外的少女,忙开大门让她进来,又抱怨道:“小姐怎么只一个人出去逛,鸢儿那丫头哪儿去了?”
少女笑道:“我原带她去市集买些针线,没想到走岔了,估摸着父亲快回来了,我就自己先回来了。”
“咳!”老仆叹道,“老爷早就下朝回来了,说小姐一回来就让去书房找他呢!”
“父亲已经回来了呀……”那少女喃喃道,便磨磨蹭蹭地往里走去,边走边回头道,“鸢儿大约也快回来了,你老替她留着门啊,别叫赵嬷嬷看见了,她又得挨一顿好训。”
好容易到了书房门口,她抬起手叩了叩门,只听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话说林伯得了小姐的指示,便往偏门处去了,他晓得鸢儿必不敢走正门。果然,不过一袋烟的工夫,那小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林伯开了门,小鸢儿脸色发白,进来道:“小姐,小姐可回来了?”
“早回来了!”林伯瞪起眼睛,训道:“毛手毛脚的小猴儿,竟让小姐一个人先回来了!叫赵嬷嬷知道,看不揭了你的皮!”
“谁在说我?”冷不防赵嬷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竟是鬼魅一般。
林伯和小鸢儿俱是唬得抖衣而颤,相互遮掩道:“没,没说什么。”
“那这后门怎么开了?”赵嬷嬷眯起眼睛,审视着两人。林伯和小鸢儿两个人同时开口,说得磕磕巴巴的,却都是截然不同的说辞。
赵嬷嬷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两人都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又心虚地对视了一眼。赵嬷嬷瞧他们这个样儿,正要发作,只听得前门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外面似有好几十人高喊“快开门!”
“哼!赵嬷嬷正心头火起,又不知是谁作死地外面乱喊乱叫,早就激起她心中十万分的火气来了,于是她一阵风风火火地跑到前门,“咣”地一下猛地打开大门,刚直起嗓子要叫骂,却赫然发现外头是一整队京都卫!
一色的皂衫罗纱,佩挽月刀,领头的面皮黢黑,正是那“黑老三”,他的左侧眉骨有刀伤,将左眉一斩为二,断开的眉尾不受约束地生长,狂放入鬓,天生一双紫青瞳,透着寒光,竟不似活人。
他亮了牙牌,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道:“京都卫办事,你家可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快点交出来!”
赵嬷嬷毕竟是有了年纪的妇人,虽然心里害怕,可嘴头上还硬,犟着道:“京都卫怎么了?我家老爷是都察院御史,你们休得乱来!”
这会儿正值晌午时分,四邻甚是安静,这一通吵闹,早引了十来个街坊出来。只是见着是京都卫,都不敢上前,只敢躲在巷子口,远远地看着。
赵嬷嬷瞅着围观的人多,想他们要敢硬闯,自己就先乱嚷起来,闹个大家不得安生再说。
可京都卫众听了她的话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个表情也没有给。
黑老三冷冷道道:“御史?是哪一级的御史?佥都御史还是十三道御史?不过,就算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妨碍了京都卫办事也是照抓不误!去!把你家管事的叫出来!”
赵嬷嬷硬撑到现在早就心慌意乱了,得了这话,忙不迭地跑了进去。
巷子口的人渐次多了起来,因此地有座酒楼唤做“景阳楼”的,过路人、酒客倒也不少。
这会儿几个过路的也驻足,问道:“这家子怎么了?竟惹上了?”话到一半,不敢出声,只敢比个“京都卫”的口型。
那街坊有家姓黄的,胆子稍大话又多的,这会儿悄声说与那过路的听道:“这家子是四年前从姑苏搬来的,姓宁,听说是个御史,十三道御史,七品的小官儿罢。有个独生女儿,今年才十四五岁,方才那黑老三来,大约是要找她罢!”
“七品是小了点,好歹也算官家小姐,怎么惹上事情了?”
“不知道,那宁小姐胆子大得很,听她家老仆说,以前在姑苏进过新学堂的。”
“新学堂?可不就是新政颁发以后建的学堂,男男女女的,在一块上的!”
“所以不成个体统呀!这会儿惹上了京都卫,不死也要掉层皮!”
她们地,声音稍许大了起来。京都卫中竟有七八个人齐齐转头,朝她们侧目。他们身材高大,穿着皂衫罗纱,领口镶嵌了一圈灰白的皮草,竟似秃鹫一般。直看得那几个妇人面色灰败,不敢再言。
黑老三招了招手,一旁就有一个年纪很轻的京都卫凑了上去。只见那黑老三附在他耳边低声言语了几句,那年轻人只连连点头。
不一会儿,那年轻人轻点地面,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轻轻松松只几步就跃到了巷子口,那巷口的街坊和过路人散去都来不及。
只见他身材修长,面如冠玉,倒是个俊美的少年郎。虽是剑眉星目,可是那眼尾斜撇向上,给整张脸增添了一股说不出的亦正亦邪之气。
这会儿那年轻的京都卫笑道:“诸位可都识得这宁家老爷和小姐?”
那过路的忙不迭地摇头,想说自己只是个过路的又不敢开口,一个两个的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街坊四邻们,方才说得最多的,这会儿也哑了火。因想着多说多错,这会儿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无人开口。
那京都卫便眯起眼睛笑道:“那方才是谁在谈论这宁家?”
众人齐刷刷地都看向了那黄家大嫂,京都卫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那黄家大嫂愣在当场,只恨不能长出一百张口来说:“我没有说。”
只听那京都卫笑道:“诸位路过的、不知事的街坊可以先走了。这位……”他拿手比划了一下,接着道:“这位大嫂请留下。”
众人得了话,忙轰的一下散开了。只留下那黄家大嫂,呆立在风中。
只看那京都卫笑道:“大嫂,这宁家是个什么情形?你既能说与街坊们听,想来也是不介意说与我听听的罢!”
那黄大嫂只得硬着头皮,将方才对过路人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又重复了一遍。那京都卫一边听,一边点头,只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