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轩,轩馆如其名,月夜可听竹。
宁砚泠心下竟闪过一丝轻快的嫉妒,楚皇从未带她来过这等清雅的地方,更不用说允许她在这样的地方,在月夜下抚琴。
难怪楚皇从来不在瑶华宫的西配殿留宿,有了这样静雅的地方,又何须在西配殿惹人口舌。
宁砚泠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你有你的听竹轩,我也有我的聚墨馆。可是,她在心里微叹一声,聚墨馆又哪里是自己的,不过是在里面歇过几回脚罢了。
又怎比得上这听竹轩,丽嫔可以随时来此地抚琴。
她心里暗想,下次要不试试看去聚墨馆读书,看看有没有人会在那里阻止自己。
忽然,琴声如水般流淌过琴弦。
宁砚泠转头看去,见到的竟是如斯美景
明月夜,有美人端坐抚琴。
她自小进学堂,读的是圣贤书,明的是世间理。于这琴棋书画上头,不过是略通。
可是,即便是略通,宁砚泠也能听出来丽嫔琴艺高超,抚出的琴曲曲调高洁、琴音澄澈铮然,琴曲起伏跌宕,撼动人心。
五弦琴可弹宫、商、角、徵、羽。周朝时文王、武王各加一弦,是为七弦琴,可弹少宫与少商。
少商是七弦琴中的第七弦,其音低厚。丽嫔那洁白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在琴弦间拨动。
少商之音铮然有力,清徵之音清澄清亮。从少商到清徵,曲调从低沉有力到高亢清亮,内敛到露出锋芒。足以见得丽嫔的琴技之高超,对音律的把握之熟练。
一曲终了,宁砚泠竟看呆了,丽嫔抚琴的姿态极为优美,银白的月光流泻在琴弦上。此音送欢颜,人是画中仙。
“你这琴……”宁砚泠不禁喃喃道,她亦知只有名琴才有这清徵之声。故古人名琴,或谓之清徵,或谓之清角。
如今听来,这琴竟是稀世奇珍。比这琴更难得的怕是楚皇的一份心意宝刀配英雄,良琴赠佳人。
丽嫔却只是淡淡道:“这琴不过是一个物件儿,和其他的琴没有什么两样。”
听了这话,宁砚泠竟有些自惭形秽。她太在意每样东西的价值了,听琴曲竟然也会想到这琴是否珍贵。
宁砚泠被自己这充满烟火气息的想法给震惊到了,只觉得自己跟个小商贩一样,一五一十的算计着什么。
再和丽嫔这样天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比,宁砚泠只觉得自己俗不可耐。
“德嫔能听懂这曲子罢。”丽嫔轻声细语地说。
宁砚泠听了一怔,是啊,清徵是高洁的曲调,唯有君子可闻。丽嫔特特地弹给她听,难道是要告诉她一些什么?
她的心里不禁涌起了一些念头,可是她不敢贸然说出来,怕唐突了佳人。
然而,当她对上丽嫔的目光时,那双平日里如湖水般宁静的眸子,此刻竟暗涌翻腾。
于是,宁砚泠再也按捺不住,将埋藏在心底的疑问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姐姐为什么总是日日一副冷面冷口的样子?”
丽嫔垂下眼睛,道:“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你们不都是这么认为的么?”
“不!姐姐能弹奏这样的曲调,绝不是她们说所的冷面冷口冷心之人!”宁砚泠一时竟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立刻便惹来了觅晴不满的眼光。
可是,宁砚泠浑然不知,只兀自说道:“平日里,我们看姐姐,确实是少言寡语。可是今日姐姐邀我听琴,我虽不敢自比伯牙子期,可是愚钝如我都能从姐姐的琴音里听出,姐姐有话埋在心底,说不出来。”
宁砚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她说完这些话以后,眼泪竟渐渐地充盈了丽嫔的那一双美眸。
那点点泪光,使她的眼眸犹如凝聚了漫天的星辰,璀璨无双。
宁砚泠只觉得胸中一窒,原来惹了美人哭泣竟是这般心疼的感觉。她呆呆地从袖中取出帕子,伸手到丽嫔的面上。
可是,她的手仿佛被烫到一样,在快要接触到丽嫔的面颊时又缩了回来。她不敢,不敢对着这样的一张脸拭泪。
对着这样的一张脸,任何举动都是唐突。宁砚泠突然明白了,楚皇一直以来都倾慕丽嫔,可是却迟迟不召幸丽嫔。
纵使赐她听竹轩,也只是在这里听她抚琴。
这一切,都是因为楚皇在意丽嫔啊!他想得到的是丽嫔的心,所以在那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唐突丽嫔的。
想到这里,宁砚泠只觉得身上和心里,都有些发冷。那么丽嫔呢?她对楚皇是什么个心意呢?
宁砚泠突然迫切地想知道。陛下如此珍视丽嫔,倘若丽嫔不能回应陛下,陛下真是太可怜了……
她的心里涌起一阵酸楚,不知是为了楚皇,还是为了她自己。
“姐姐,对不起,我惹你伤心了……”宁砚泠看着丽嫔,缓缓道。
只见丽嫔臻首低垂,摇了摇头,道:“不是因为你,你不必介怀。”
“姐姐,可是为了陛下……”宁砚泠鼓起勇气问道。可是话说出口的那一霎那,她就后悔了。
倘若丽嫔对楚皇无意,自己要怎么告诉楚皇呢?倘若丽嫔对楚皇也有意,自己又是否要去替她传达这份心意呢?
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会让她犹如百爪挠心一般痛苦。所以,自己又为什么要问呢?
宁砚泠想了可能丽嫔可能会回答的两种答案,可是她没有预料到的是,丽嫔避而不答。
丽嫔非但没有回答,还对她说了一句话:“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宁砚泠一时语塞,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个嫔御,如果不想要这天下之主的恩宠,那么她进宫来做什么呢!
那一刻,宁砚泠的喉头哽着千句百句的话,她想问问丽嫔,到底为什么进宫,又打算怎么对待楚皇。可是到最后,她竟是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她想到了自己,自己也是嫔御,不过对楚皇来说,只是名义上的。那么丽嫔,难道也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