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没了祁家,这叶家便是下一个祁家!”
这话说得诛心,连李公公都白了脸。只有景后点点道:“德嫔说得对,臣妾也请太后娘娘宽恕庄嫔行为失范,为陛下,为我大周结一段善缘。”
宁砚泠此时正看向李太后,眼神中已经褪去了以往的瑟缩。所有在李太后面前的不自信与恐惧,都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地卸下了。
因为看透,所以无惧。
这下,轮到李太后犹豫了。
宁砚泠很清楚,按着李太后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打击祁家的机会。祁家是边将,从来不与朝中权臣交好。先前陈俣复当首辅的时候,祁大将军从来与他意见向左。现在景正隅当了首辅,祁大将军也未曾依附于他。
所以对楚皇来说,祁家是清流。可是对于太后来说,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诛之而后快。
更何况现在对祁家下手,他们自然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然而宁砚泠的话却叫李太后心中一凛除掉了祁家,当真就能高枕无忧么?
大周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功臣武将留存至今的也只剩了这祁、叶二家。历经百年日月轮转,曾经不相上下的两家,如今是渐次拉开了差距。
祁家世守边关,大将军之位世袭罔替,祁家军如今仍有八十万,且只听祁大将军一人号令。而叶家先祖战功彪炳,太祖皇帝亲封定国公。原本是京都留守,慢慢地竟变成了荣养。
如今的定国公文不能提笔识文断字,武不能抗刀驰骋疆场。废物一样的人材,竟生出了叶芷旌这样的儿子,颇具先祖遗风,叶家军在他的手下竟也渐渐壮大起来。
定国公文武皆废,可是在京都勋贵的名利场里混迹,倒是一把好手。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搭上了陈俣复,现在又跟从了景首辅。先前朝臣弹劾祁家养寇自重一事,便是他在背后联合兵部尚书所做,唱得好精彩的一出戏!
直逼得祁大将军将独生嫡女送给入宫中,更赢得庄嫔耿耿于怀至今,方才险些儿在李太后面前自绝于世。
李太后心里自然偏袒跟从了景首辅的叶家,定国公的小女儿叶芷珊跟着凌宜公主一起在宫中读书。于情于理,太后心里的那杆秤总是对着叶家倾斜的。
除非……日渐强大的叶家会威胁到楚皇,威胁到大周。
宁砚泠说得不错,留祁家在,祁、叶两家互相制衡。倘若贸贸然除掉了祁家,看似解决了一个拥兵养寇自重的将军世家,可是待到他日叶家壮大,便犹如猛兽出笼,赫然又是下一个祁家!
到时候祁家已除,何人能再钳制叶家!
李太后只觉得背心微微发热,好险!差点儿为了一时的快意,为大周埋下数十年的兵灾隐患!
这么想着,她看向宁砚泠的目光便有些复杂,一方面她赞成宁砚泠的看法,更欣赏她的高瞻远瞩。另一方面,她隐隐的又有些担忧这种看事情如此透彻的目光,不是一个嫔御该有的!
李太后性情天真,想到什么便直接就说了,她开口问宁砚泠道:“哀家听闻皇儿时常召你去长乐宫,你进他书房了?看他奏折了?”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宗制度,宁砚泠心里清楚得很。太后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她心里也清楚的很。可是她不能对太后说谎,抑不能说实话,所以宁砚泠沉默不语。
李太后见她不开口,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心下便通晓了七八分。
只听李太后叹了口气,开口道:“也罢,你这个孩子识大体,想来也不是那起狐媚子霸道的。留你在皇儿身边,以后哀家也放心了。”
李太后说到这里又瞧了景后一眼,道:“既是皇后,便要有皇后的气度和胸襟。这样,哀家才放心将这东西六宫都交给你。”
宁砚泠和景后俱是低头称是,李太后听了,点点头,接着便推说身子乏了,她们二人忙告退了。
待她俩走出正房的时候,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也放晴了。和煦的阳光照在二人身上,都犹如重获新生一般。
绿袖和吴可信在外头等得久了,见里面的人进进出出,后来竟然连太医院首座林供奉都召来了,心下只道不好,心中只无限狐疑乱猜。
待这会儿景后与宁砚泠一同出来,他俩又耐着性子跟景后行了礼,目送景后带着凌公公回宫,这才一人一边,抓住宁砚泠的袖子问长问短。
“啊!”绿袖一声短呼,忙着急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伤着了?”
她见着了宁砚泠衣袖下露出的半个手掌,竟叫绷带包扎了个严实,急得几乎坠下泪来。
宁砚泠笑道:“我没事儿,先回去再说罢。”谁知还没走出去几步,李公公又赶了上来,他笑道:“这雨后路滑的,太后娘娘让老奴送送德嫔娘娘。”
宁砚泠推辞了一番仍是却不过,因笑道:“有劳公公了。”一行四人便回了瑶华宫。
及至回了房,宁砚泠转身便借故打发了绿袖和吴可信。李公公也不说话,只在一旁笑咪咪地看着她。
这下,房里只剩她们二人了,宁砚泠问道:“公公说罢,太后娘娘还有何吩咐?”
李公公笑道:“德嫔娘娘果然是个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
宁砚泠听了,却叹道:“公公谬赞了,我始终是太年轻,有时候怕是锋芒太露。”
她看了看李公公的神情,顿了顿,又道:“上次有冒犯公公之处,还请公公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饶是她这般铺垫了一下,还是有些突兀。
可是,李公公却好似混不介意,只笑道:“你若还拿自己当太后娘娘这边儿的人,还拿咱家当自己人,可就千万别说这样的话!”
宁砚泠今日大起大伏,更是经历了生死场面,如今听得李公公说这样贴己的话儿,心中一动,几乎滴下泪来。总有千言万语,都哽咽在了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