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思瑶上了这如同云顶天宫一般的江畔楼，进了洛溪阁，见到了顾子白。他顺着顾子白指尖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儒生打扮的男子，安坐在主人位上。

那男子面容平和，却有种沉稳的气度。虽是布衣白身，却自有一种威严的态度。宁思瑶见了，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深深作了一揖，口中朗朗道：“晚生见过陈先生。”

陈先生抚须笑道：“宁公子不必多礼，快请坐！”

于是，顾子白听言，也上来携了宁思瑶的手，邀他坐在客人位上。

这大圆桌估摸着能坐六到八人，此时只坐了他们三人，自然是宽敞异常。

顾子白对宁思瑶道：“这位陈先生是我的故交，现在在青阳书院坐馆。你的互结与具结，我便是托他办的。”

宁思瑶听了，忙站起来，举起面前的茶杯道：“谢谢陈先生，晚生感激不尽，暂且以这茶水代酒，敬先生一杯！”

那陈先生听了，笑道：“世侄不必多礼，我这也是应该的。”

世侄？宁思瑶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嗝楞。顾子白也笑道：“你怎么先攀上亲戚了？我还打算和宁公子再卖卖关子呢！”

听得这话，宁思瑶便往顾子白处看去，口里道：“还请顾先生多指教！”

顾子白听了，面上浮现出满足之得色，对陈先生道：“继长兄，此事你自己说妥当，还是我来给你说妥当？”

那陈继长微微一笑道：“你直说无妨。”

于是，顾子白便说了起来。这故事倒是不长，但是充满了曲折和离奇的变幻。

原来这陈继长姓陈，名就学，字继长，姑苏人士。年少时也跟随着前内阁首辅陈俣复读书，竟是宁修远的同门师弟。他也是年少才高，会试高居二甲前三。

这样的成绩本来是妥妥当当的进翰林院的，可是陈就学不知怎么的，也不说一声。那些在京都为官的同乡有些甚至还来不及去拜会他，就传来了他辞官的消息。此后，陈就学回乡隐居多年。

直至最近这三两年，才来到应天的青阳书院，做了个坐馆先生。

“这么说，陈先生竟是晚生伯父的同门师弟了？”宁思瑶的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喝了热茶，还是在这房里给热的。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道：“那晚生得唤陈先生一声‘世叔’，还请陈先生莫怪晚生僭越了。”

“妥当！”陈就学听了，笑道，“我方才称呼你为‘世侄’，你现在唤我为‘世叔’，真是极妥当的！”

陈就学说罢，拉了拉桌边的一根五彩绦结成的绳子，片刻间就进来一位小厮。宁思瑶只看得合不拢嘴，竟不知这根绳子到底连着什么这么神奇，只消轻轻一拉，也没听讲个铃铛响什么的，那小厮就马上进来了。

“方才点的那些菜，快些儿上来，我要给我这位世侄接风洗尘，你们还有什么好酒？”陈就学问那小厮道。

那小厮想了想，道：“兰陵美酒、西域上好葡萄酒，都适合今晚这景致，不知陈先生想要哪一种？”

陈就学想了想，因问顾子白道：“顾贤弟想喝哪一种？”

顾子白摆了摆手，道：“宁公子还是孩子呢，况且今天才考了第一场，往后几天休息不好可不成，还是喝西域的葡萄酒罢！”

“顾先生好眼力！”那小厮笑道，“西域的葡萄酒和蜜水似的，好喝还不上头，正适合诸位今日的场合。”

“好了，快去催一下后厨，叫他们快些儿将这好酒好菜都拿上来！”顾子白显然不收这些恭维，只催着小厮快些去置办酒菜。

“顾贤弟也未免操心太过！”陈就学笑道，转头看了看宁思瑶，“我看这孩子可以，必然能中的，你无需担心。”

说罢，陈就学对宁思瑶道：“待发案时看罢，你必是第一圈的！”

发案？第一圈？宁思瑶在心里默默盘算，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也难怪，他在家闭门温书多年，于考试上头竟是一概不知。就连这县试的种种，也都是前些日子顾子白告诉他的。有些，他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

顾子白见宁思瑶脸上神色犹疑，便知道他心中疑惑，于是开口替他解惑道：“待到县试完毕，考试成绩揭晓，就叫做‘发案’。”

他说到这里稍稍停了停，拿眼往宁思瑶脸上瞧去，只见有恍然大悟的神情。顾子白便继续道：

“每次发案时，都用圆或日圈，取在第五十名以内的考生，就叫做第一圈。圈分内外两层，外层三十名，内层二十名，亦有不分内外，列五十名为一大圈。”

“居外层正中提高一字写者，为第一名，只写坐号，不写姓名。出了五十名圈者为出圈或叫出号，第二圈以下仿此。”

“待到末场考完，即将自第一场起取考生，全数拆开弥封，单用姓名发案，称之‘长案’。取名次列第一名者，称为‘县案首’。‘县案首’有特权，原本‘童子试’要连考三场，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关俱过者才有资格‘进学’。

“而‘案首’无须再一路考至院试，直接‘进学’，同时获取秀才功名。考取前十名者，称为‘县前十’。‘县前十’虽然不及‘县案首’，却也是一项极其难得的荣誉。”

顾子白一路说了下来都不停歇，只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看了看陈就学。

陈就学对上顾子白睇来的目光，不禁哈哈大笑道：“不错，我当年正是‘县案首’！”

宁思瑶听了，又是一惊。原以为顾子白已经是年少才高，神童一般的人物了，没想这世叔陈就学竟也是才高八斗。自己在他们面前，还真是一些自信也无啊。

宁思瑶原想着第一场录取较宽，行文通顺者即可录取，取者即准许府考。他今日这一考感觉还不错，内心觉得必会录取，便不想再考后面那几场，打算回姑苏去再跟着顾子白读上一个多月的书，只等四月份的府试了。

可这会儿听了陈就学的恢弘往事，竟是不敢再提后几场不打算考了的事情。心里头只生出好好考试的念头，即便拿不到“县案首”，至少也要混个“县前十”，这样才不辱没伯父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