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再怎么样都是一国之太后,虽然她和楚皇母子不睦,可是她毕竟在宫中尊荣了这么多年。自先汪后薨逝,先皇封她为皇贵妃,统摄六宫事宜起,后宫便一向以她独大。今天却被楚皇这番质问奚落,一时面子上拉不下来,整张脸都快垮了。
“陛下,太后娘娘昨夜出宫也是为了探望广林王殿下。陛下今日相送殿下,是兄弟连心。而太后娘娘昨日出宫,何尝不是母子连心?”房内一时极安静,只有景后的声音低低柔柔地响起。
李太后触怒了楚皇,九嫔都无地位和立场为她辩白。至于陈嬷嬷、唐嬷嬷和李公公,在楚皇心中不过是奴才一般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替李太后说话。倘若齐嬷嬷还在宫里,她说的话楚皇或许还能听得。到如今闹到这个场面,只怕是只有景后还有地位说几句。
然而,这只是众人和景后的一厢情愿罢了。
景后不说这话犹可,此话一出,简直是直接将火舌引到了自己的身上。楚皇不觉松开了宁砚泠,只看着景后,眼里是说不出的冰冷,仿佛蓝色的异火在瞳孔中燃烧,他已是怒极,声音中压抑不住的怒火几乎烧到了景后的身上:“皇后如是说,看来是早就知道此事……”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还是说……太后出宫这事本就是你一手安排的!”犹如劈开澄澈晴空的闪电,带着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的气势,几乎压倒了景后那瘦弱的肩膀。她的眼瞳中闪过恐惧、痛苦和绝望,景后几乎被这几种情绪吞没,脸色灰败不堪,仿佛一夕谢去的海棠花。
宁砚泠只得在心中叹气,楚皇和广林王哪里谈得上什么兄弟连心,李太后和广林王倒确实是母子连心。可是这两件事本就是楚皇多年心病,现在被景后当众踩了痛处。怕是已经痛到失去理智,只是如此训斥景后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不关皇后的事!”李太后竟开口否认道,“出宫是哀家自己的主意,此事和皇后无关!”
到这个当口,但凡有个眼睛鼻子带喘气的都能看明白了太后这是想自己认下来,好把景后撇干净摘出去。可是,这话说得……骗小孩儿呢!虽然太后是后宫地位至高,可是现在景后才是后宫之主。太后出宫,景后能不知道?除非她那俩眼睛是长来喘气用的!
可是李太后既然说了这话,便是回护景后的意思。楚皇火也发了,话也说了,气也出了。太后也自己认了,在众人看来,今天闹到这地步,已经是再无处往下施展了。差不多,就是了……
“母后护爱之心,臣妾感念于心……”谁知景后再次开口,却是自己承认了,“陛下,太后娘娘出宫之事,确实是由臣妾安排。臣妾有错,错在没有请示陛下。只因昨晚事情急迫,臣妾相信,若是请示陛下,陛下也必是会准的。”
若是在史书上看到这一节召对,宁砚泠未必不会击掌叫好。楚皇自登基以来,陈俣复给他设计的便是仁孝路线,是以人人都知,当今天子以仁孝治天下。
别看景后现在是认错了,但是她只认了一个没有请示楚皇的错处。景后按头楚皇仁孝,必然会同意太后出宫与广林王母子一聚。楚皇若再以太后出宫之事处罚她,岂不是打了自己“仁孝”的脸?若是顺着她的意思,那便只能罚她一个没有事先请示的错,实在是轻之又轻。至于李太后的“擅自出宫”,那更是不消说,连惩处都不会有。
可惜,景后棋错一着,她万万没想到楚皇对太后,根本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番母子之情。即使事先请示楚皇,楚皇也必不会准的,更不要说太后擅自出宫!
果然,这番话使得楚皇大怒:“皇后!你好大的胆子!”
他眼神看向小春子:“传朕旨意,皇后景氏独断专行,妄度上意,行不法事。今废去景氏皇后之位!交大理寺严刑彻查!”
“不可啊!”李公公、陈嬷嬷还有唐嬷嬷当即就跪下了,连李太后也目瞪口呆。
“皇后废立乃宗社大事!望陛下三思!”李公公当即拿脑门,砰砰地磕着地面。陈嬷嬷和唐嬷嬷也跟着呼道:“望陛下三思。”
“扑通扑通”一片膝盖骨撞击地面的声音,八嫔都跪下了,齐声呼道:“望陛下三思”
小春子无法,也只得跪下:“望陛下三思。”
楚皇的脸上晦暗不明。满屋子的人,除了李太后坐着,只宁砚泠和景后还呆立在那里。其他的人,一概跪在地上,边磕头边道:“望陛下三思!”
“你们不必说了!”竟是李太后开口道,她看着楚皇,一字一顿道,“一桩归一桩,德嫔私自出宫,违反宫规在先。皇上要想服众,须得先废了她这个嫔罢!”说毕,拿手指微颤颤地指着宁砚泠。
宁砚泠听得太后以她做要挟,竟是要逼迫楚皇就范的意思。登时面色白如雪浪纸,只觉得一颗心在腔子里突突直跳,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刚要开口,却直吐了起来。唐嬷嬷机敏,早从翻身起来扶着宁砚泠,又掏出帕子上来托着,宁砚泠一口一口吐湿了整条帕子,更是抖心抖肺地猛咳了几声,一时连头都抬不起来,只伏在唐嬷嬷的肩上,喘个不住。
“你们都是死人么?”李公公那把尖细的声音响起,“还不快去请太医!叫林供奉来!”
林供奉是太医院首座啊……陷入黑暗之际,宁砚泠脑中只闪过这么个念头。接下来,她似乎跌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有人在她耳边唤她,而她仿佛雪片一般轻盈。那人抱着她,飘飘扬扬的雪落满了大地,遮盖了所有的纷纷扰扰,而他们却飞上了澄澈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