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涟漪默叹一声,这下倒好,好不容易重获师长信任,到了这里负责守卫“妖女伪尸”,却不料如当初一般,栽在了同一个妖女手中。
所幸这次没有带酒,不敌妖女,也不会被冤枉了。
既然明善在这里,那么……
三人走进石屋,将门关上。林涟漪指尖点染一撮白芒,石屋被照耀得通亮。
果然,为善也在这里。还有另外的两个弟子,看面貌很是青涩,定是有些能力值得大力栽培的年轻弟子了。
江非雪仍旧吹着箫,站在石门之后,目光缓缓抬起,眼中含泪。
她放下了紫裳箫,勉强着泰然,将紫裳箫别在腰间。
箫声本是听不见的,此刻石屋中却似乎突然寂静了下来。
她的视界传染着浑身的颤抖,看得视界里的石屋、林涟漪、无垠,和最终因她目光上移而进入视界的棺中女子,都随着她身体,一起颤抖。
而后,视界溃堤般,被洪水冲刷成一片模糊。
她死死地盯住笼着一层模糊的姜悠乐,仿佛她只是平静地躺在三重纱帘后沉睡片刻。
她脑内空空,思绪顿止。眼前模糊的视界忽然黑了一黑,随即察觉到胸口窒闷,便努力大口呼吸,呼吸得粗重。
剧烈的心跳,将全身血液收放得紊乱,心底里似有一根筋抽搐着,心跳一下,便痛苦一分。
她抬起头,双脚无力地靠在了门上,冰冷的门上传来恶寒,犹如急病之人盖着三床被子还是觉得冰冷。
一个呼吸后,她梦魇般地调整了一身出错的血肉,清干净了脑海里的恐怖,头颅顺着沉重的压力,缓缓下压,直到目光对准了那一口黑色如这冷夜的棺材。
她心中轻声唤着“义母”。
义母,我来看你了。
看你……
最后一面。
林涟漪见她缓了过来,便也看向棺中女子,踌躇着还是没有上前。
无垠悄悄走到昏迷的三人前,以防万一,将三人手脚禁锢了起来,又合上三人之嘴,才放心地转过头,与另外二人一样,目光落在棺中姜悠乐身上。
姜悠乐已死去八年了。经竺烟堂、千羽林之手,其面容仍然是这般富有生气。唯一不同的,便是这具身体,失了三魂七魄,终究成了一件死物。
她似乎从未温柔过,也只有肉体失去了力量,成为一件死物,才勉强地于紧闭双眼的面容中显现出一些不属于她的温柔。
不甘之甚,便是这样一位高傲的女子,带着别人的面容,死了八年。
到这个时候,还是带着别人的面容。
或许她心甘情愿,身为辅佐三倾门的箫女,为了超越神的大业,作出这点牺牲,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江非雪、林涟漪不愿。
林涟漪察觉到江非雪走来,连忙轻轻地让开一片空间。
江非雪走到棺边,小心地跪下,跪得端庄矜持,干脆利落。
一如棺中女子生前教导的那般。
修炼如何,斗法如何,以及,分离如何。
她手臂交叠,放在棺口厚厚的边缘上,下颌倚在手臂上,就这般凝望顶着别人面容的义母。
片刻后,声泪俱下。
这张脸再也不是义母的脸了。
她终究不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义母裹着一身使命,成为了天宫下的牺牲。
她江非雪,也将要如此吗?
江非雪忽然发笑,从鼻间喷出冷笑。声泪未断,周身颤抖。
林涟漪担忧,紧紧蹙眉,却不敢上前打扰。
姜悠乐,你为我三倾门付出一生,我记住了。三倾门世世代代的人,都感恩于你箫女一脉的奉献。
有人前行遥远,必有人左右守护。
“义母。”江非雪轻轻念着,缓缓坐直了身子,右手颤抖抬起。
颤抖着,便坚定了起来,最终归于平静的冷漠。
手掌之中,从无到有,缓缓地浮起炽热的光芒,亮白的颜色如同白昼的光明。
林涟漪心中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想要移开目光,却又立即忍住。
手掌中的白芒,随着手掌忽然移动,明灭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跟着手掌移到姜悠乐胸口正上方,停留一下,指尖微颤,还是坚定地落下。
江非雪咬着嘴唇,忍着艰难的哽咽,泪水奔流,犹如平原上疾行的灾洪。
义母,义母。
我下得了手,你高兴吗?
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沉睡中的姜悠乐。
迅速地,手掌落下。
“啪!”
轻微的声音响起,手掌边缘泛起了微弱的白芒。紧紧相触的胸口衣衫毫无变化,却有一圈光芒,于衣衫之下微微透出,以手掌为中心,泛滥开来。
微弱的光芒,犹如白日下浅水底斑斓的水纹倒影,于姜悠乐全身的皮肤上流淌闪烁。手上、面庞上、脖颈间,为三人看得清清楚楚。
白色的火焰于尸体内部燃烧,空中泛着淡淡的焦糊味。
她轻轻按着姜悠乐尸体的胸口,感受一具冰冷的尸体渐渐融化。
三人盯着棺中女子,望着她渐渐融化于白昼之中,最后消逝。
剩一件衣裳,作为遗物,覆着白芒的余光,渐渐归于平静。
江非雪轻轻抚了抚空空如也的衣裳,深深呼吸,收回手。她久久俯视那件干干净净的衣裳,那是千羽林上的服饰,原来的衣服早就被换下来了。
义母已然不在了。
八年前就不在了。
她心里轻轻地提醒自己,却放不下那种莫大的悲伤。
便这么悲伤着,只觉浑身空无,仿佛是随着尸体的消散而一起去了。她站起身,不再留恋,转过头,望向林涟漪和无垠,面容中凝固着紧张恐惧的神色。
林涟漪双手微曲,欲安慰,却介于自己身份,无法上前安慰。
如今她已恢复林涟漪的身份,成为了教子,蛇妖族鼎立于人族之中,幻澜死了。人族聚居地上,暂且无人可以杀害她。
姜悠乐的努力,也算成就了。
江非雪深深望着她,令她忍不住脸色微白,随即听江非雪平静地道:“我回东林了,你们去西林。分道扬镳。”她平静的话语里藏着时现的波澜。
林涟漪脸色更白,却也知晓,她说的是气话。
擦肩而过,这位满心盛着痛恨的女子,悄悄离开了石屋。
“我们走吧,在这三人醒来以前。”无垠提醒道。
林涟漪点头,二人立即离开此处。因不熟悉道路,不敢乱走,便还是原路返回。
不料半路之上,窜出来一个人影,远远地拦在二人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