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手中摇着木舌铜铃,约莫四五十的年纪,银霜浮乌发,乌衣缀银边。腰别酒葫芦,脚踢稻草鞋。眉浓须短,疯癫酩酊,正往林涟漪这边走过来,听闻邻桌有人指着他议论,艰难地睁大眼睛,将那人看个清楚。
林涟漪惊喜,此人正是她在青罗城中遇见的高人,说是疯子,行事也是疯癫,但林涟漪深知此人定有不凡之处。
那人不想惹事,连忙把手放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低头吃面。同桌人反应慢一些,还对着来人打量了一番。
如此一来,整个面摊的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疯子不满,猛地瞪大眼睛,朝所有人扫视一遍,问道:“怎么!不欢迎我!”
摊主面色尴尬,往杜鹃楼方向看了一眼,走上来笑迎客人道:“怎么会不欢迎,来者是客,客人您想吃点什么面?”
疯子指着林涟漪桌上的面,果真毫不客气地说:“我要这个面。老子饿着呢,快点。”
摊主笑颜不减,只是目光动了动,似乎在看他有没有钱。
疯子眯着眼睛,不知是如何一眼看出摊主的目光,竟坦言道:“你瞄什么?老子没钱!”
摊主愕然。
“这疯子是真疯!没钱还来吃面!”
“刚刚还得罪了杜鹃楼,现在又来找晦气,这人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
众客人侧目。
疯子大怒,将木舌铜铃系在腰上,挽了挽袖子。众人还以为他要大动干戈,不料他上前两步,转身坐在了林涟漪对面,道:“姑娘!替我给钱!”
众客人大惊,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两人完全不认识。
摊主一惊,看向林涟漪,生怕疯子将客人吓跑,尴尬地解释道:“姑娘,这人是个疯子,您不必……”
林涟漪哑然,然高人要求,不过一碗面罢了,如何能够拒绝?她向摊主笑道:“无妨,看他也饿了,我给钱,麻烦你了。”
“姑娘你干嘛帮这人付钱!”
“就是,这疯子定是看你好欺负……”
“嗯?”疯子愤怒而视,摇动手中的木舌铜铃,玎玎作响,铃声飘荡。不知为何,众人听得此铃声,忽觉心平气和,立时放弃了鄙夷,纷纷收起目光,转向各自眼前的面条,只觉眼前的面是如此美味,何必去搭理这个疯子。
摊主、林涟漪察觉到众客人变化,惊讶不已。林涟漪还好些,摊主则如见仙人一般,脑海中将所有有关仙人的传说翻了个遍,更加确信仙人都是深藏不露的。
正如眼前这个疯子一般,看似疯癫,或许,啊不,定然是自己凡夫俗子,不懂他老人家的境界。
林涟漪对这位疯子越发充满敬意,且多看了眼他的木舌铜铃,猜想那遍是他的法宝。她掏出钱囊,正要取钱,又听疯子嚷嚷一声:“我要两碗!”
摊主连连点头,点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姑娘,这位……”他想了想应当如何称呼,既然他刻意深藏不露,他自然不能戳穿其身份,便称呼道,“这位老丈和姑娘你的面钱都不要给了,你二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这三碗面应该由我来请。”
林涟漪暗暗偷笑,疯子却不满地道:“我老?我很老吗?你别以为我头发白一点我就算老了,我还不到一万岁!”
摊主吓得脸色一白,不知是被他说的“一万岁”吓的,还是被仙人发怒吓得,他忙道:“不老不老!这位高人,是小的眼瞎,没看仔细。”
疯子勉强满意地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你快去,我这都饿了很久了。”
“是是是!”摊主点头如捣蒜,匆忙后退中撞到了后面一人的桌子,一阵吃痛,却不敢叫出声来。
待摊主走后,林涟漪细视桌对面的疯子,小心地问道:“这位高人,敢问您的名号?”
疯子取下腰间酒葫芦,牛饮一口酒,摆手道:“我不是什么高人,从来都不是。我就是有了酒又觉得饿,来讨一碗面吃!”他咧嘴一笑,笑容十分寒掺。
林涟漪笑而不语,对这句话自然是不信的。
疯子摇了摇木舌铜铃,将它摆在桌上,催促道:“面好了没啊!”
林涟漪无奈,才说了一句话,面怎么可能好。
“请再等片刻!”摊主客客气气地请求道。
“唉!”疯子长叹一声,懒散地抬头瞥了林涟漪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知道雪崩之后会怎么样吗?”
林涟漪面色大变,震惊然不能反应过来。
“面来了。”摊主小心翼翼地端了两碗面过来,道,“请您慢用。”
疯子抓起一双筷子便开始大吃,然吃了半口竟将挂在嘴上的面齐齐咬断,口中的一口吞下,剩嘴外的落回碗中。
林涟漪吃惊,一是惊于其牙口过于上佳,二是惊于其喉咙够粗,满满一口面吞下去竟然也不噎着,三是惊于不知其吞下面又要出什么惊人之语。
摊主惊慌,以为是他的面不好吃,却听疯子开口爽朗一句:“你说,雪崩之后会会发生什么?”
摊主一愣,也是没反应过来。
疯子低头再次开吃,似乎等着二人反应过来。
林涟漪疑惑地问道:“会——会死去很多生灵?”
“那蛇呢?”疯子一边吃一边问道,声音极其含糊,但林涟漪还是听清了。
她暗暗心惊,大概知道他要说的东西指向哪个方向了,便继续往那个方向猜测道:“蛇会逃亡?”
“嗯!”疯子依旧含糊不清地道,“那捕蛇人呢?”
摊主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有看着眼前两个人说些奇怪的话,只见方才还像他一样一头雾水的女子,不知为何突然开窍了一般,一对明目渐渐闪现出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她盯着正狼吞虎咽的疯子,试探着问道:“捕蛇人要出动了。”
“捕蛇人出动了,目标只有一个。”疯子匆匆忙忙而含糊不清地道,“嗯!这肉好吃!”
林涟漪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她冷静而紧张地道:“捕蛇人的目标是蛇肉,不论手段,不论立场,他只要蛇肉。”
疯子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她,没有满意赞许,抑或是失望遗憾,咧嘴道了一声:“有理。”便将吃得干净只剩汤水的碗扔在一边,拉过另一碗面,埋头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