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低头,片刻之后,才艰难地说道:“无垠有错。”
林恬冷笑一声,笑得众人目光一抖。
邵仲文咬牙,冒险又试图解释一句:“林师叔,他真的从没有……”
“好!好一个有错!”林恬走到无垠跟前,扫了眼西林众弟子,最终目光落在邵仲文脸上,威严地道,“既然这混账认错了,我便将他带回东林去,你们可有意见?”
无垠一动不动,低头更低,似是心甘情愿。
众弟子惊讶,分明人人严重都是不愿,却没有人敢说出来。
邵仲文面色难堪,斟酌一下,还是直言道:“林师叔,无垠是我西林弟子……”
“好,既是如此,你们都回去。若是你们师父问起来,便让他来我东林要人!”林恬断然道,其威严之势不容拒绝。
众弟子愕然,却依旧没有人敢说什么。
邵仲文惊愕不已,管不了许多,忙上前两步,最后阻拦道:“林师叔,不可!须知……”
“还不回去!”林恬怒道,语气中已有些不耐烦,目光睥睨他一眼,又低头落在无垠身上。
“这……”已经多次被林恬打断话的邵仲文紧皱眉头,凝望着跪着的无垠,不敢后退。他心惊肉跳,若是再来这么一掌,无垠非得一命归天不可。
无垠低头凝视着身前雪地上林恬的双脚,止住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嘶哑而竭力地说道:“师兄,先,回去吧。”
邵仲文无奈,再望一眼林恬,见她面色冷厉无半分消退之意,只好向身后师弟们道:“我们回去吧。”
“林师叔,师侄退下了。”
“林师叔,师侄退下了。”
“……”
雪夜,随着各色光芒的退去,又寂静了下来,重回黑夜那种纯粹的色彩。
无垠望不见面前林恬的双脚,却知道她没有离去她的目光仍旧落在他俯下的脊背上,如同神像的俯视,令他突然之间愧疚满心。
真正纯黑的世界,令他想到了什么?
那条美丽的蛇尾啊,只匆匆一瞥,便消失于黑夜之中。
他双臂支撑不稳,身形一晃,忽地黑暗中伸出一双手温柔地扶住了他。
林师叔?
他正惊疑,随即一缕熟悉的幽香沁入鼻间,如蜻蜓点在水面,悄然掀起一阵涟漪。
心跳骤停,而后猛烈如雪夜的纷扬。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双手抬起,缓慢地抓住了黑暗中扶住他的双臂。
一声抽泣,不知是谁先。
两个脆弱的身体,如雪花一般被寒风吹得颤抖。
“涟……涟漪!”无垠张口,寒风灌入口中,他呛着寒风,悲喜交加,泪水淌落风干的脸庞,风雪飘中落在身前的伤口。
林涟漪小心地扶起无垠,来不及问,方才那一掌有否伤身、有否伤心,只小声道:“我们先走。”
“好。”
夜魄微弱的白芒下,林涟漪搀扶着无垠向西林之外走去。
离开这里,便彻底离开了千羽林。
“站住!”身后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渚沙!
二人一听便知。
无垠大惊失色,原本苍白的脸颊更无血色,他惊慌道:“快走!”说时便要松开双手。
林涟漪早料到他会如此,几乎同时死死拉紧他,甚至微微牵动了他伤势。
无垠急道:“你……”
“你管不着!”林涟漪薄怒,毅然停下脚步,小心搀扶着他转过身去,直视正于树木上空御宝飞行缓缓逼近的渚沙,声音放柔和了些,道,“死生同命,我意已决!大不了,再打一场。”
她袖中夜魄缓缓亮起,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方圆二丈。借着夜魄白芒,她眸中泪花闪烁着晶莹光芒,她小心抽出手,猛地擦了擦脸颊泪痕,面色更加坚毅。
无垠凝视她显露决然的侧颜,轻轻一叹,道:“若活不到明日,我只有来世还你一段余生了。”
闻得此言,林涟漪又落下一滴眼泪,转过头道:“我扶你去旁边坐着吧。”
“荒唐!无垠你要干什么!叛逃吗!”渚沙已至,见林涟漪正扶着无垠在树边坐下,而她手持夜魄,白芒明亮,似意欲与他决斗,立即怒骂道。
林涟漪上前一步,拦下渚沙的目光,毫无惧色,一跪决然,道:“渚沙伯伯,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
渚沙冷哼一声,怒道:“你不是蛇妖吗?不知是否是大名鼎鼎的暮雪千山蛇妖族?堂堂妖族,竟看上我的劣徒,真是他的荣幸啊。”
蛇妖族的事,林涟漪自然是不能说的,她诚恳解释道:“渚沙伯伯,你为无垠师父,应当知晓,他并无过错,被判禁闭,实属无辜。此番离开,只因千羽林容不下他……”
“他心性不稳,轻易受你蛊惑,做出欺师灭祖伤害同门之事,罪大恶极!你小小蛇妖,无名无分,凭什么替我劣徒跪下!”渚沙吼道,“你这混账给我滚过来!”
无垠动了动身体,欲挣扎着起来,却因此刻伤势越发严重,即便想听师父的话滚过去也是做不到了。
林涟漪忙站起身,小心扶稳无垠,回过头对渚沙求道:“伯伯,他身负重伤,如何能起来!”
“正是因其身负重伤,才让他滚过来!”渚沙几欲咆哮,“你大师兄,不也被你重伤成如此了吗?”他深深呼吸,似乎不能接受自己培养出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劣徒的事实。
无垠嘴角一动,欲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却终究顾及师父似乎已经达到承受能力之极限的心脏,没有流露出笑容。
似有所感,他停下挣扎,缓缓抬起头,与林涟漪相视。
她方才坚毅的面颊仿佛瞬间柔化了五分,泪水潆洄中,不自禁便淌了下来。她墨发飞舞,一缕柔弱的碎发粘附在泪痕上。蹙眉间,是感动还是心疼?
她的哭容,在飞雪中仿佛就要远去。
无垠本想握住她的手,此刻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好小子!我教了十年,竟教出这么一个好小子!”渚沙冷笑,手持法宝,似是也看出无垠不能滚过来,便向无垠走去。
林涟漪转过身,蓦然站起,手持夜魄,作待战状,谨慎戒备。
无垠浑然一惊,移开目光,面向师父渚沙,脸色煞白,只好求道:“师父,是我心性不稳,轻易受美色所扰,所行之罪却与林涟漪无关。”
渚沙忽地停下脚步,凝望着面前的林涟漪,欲言又止。
林涟漪、无垠诧异,不知他所想为何。
片刻之后,渚沙嘴角一动,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声幽幽的叹息,带着无奈,回荡在雪花纷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