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衣着,明显是个世俗人家的纨绔子弟,多半还是游手好闲的那种,不知这种人出现在长晖城偏僻处的酒摊里是要做什么。
知醉一眼看去便很不舒服,眼睛和心神都觉得不舒服,加上早就注意到那人已在旁偷看她俩许久,便更生不适。
知醉嫌恶地道:“关你何事!”
那人不生气,笑了两声,道:“我看二位姑娘喝得有点厉害,不知还能否回家?若是不能,我可以……”
“可以如何?”林涟漪缓缓转过目光,一对美目陡然亮起凌厉的光芒,冷得如剑刃出鞘,比这满天冰雪还要冷上几分。
男子一惊,却不知思绪出了什么差错,竟以为二人只是纸老虎,嘿嘿一笑,便站起来,向她走去,道:“姑娘不必害怕,我是长晖城中……”
“原来千羽林近旁,还有你这种东西。”林涟漪懒得听他将身份慢慢道来,再厉害也不过是世俗之中称王称霸,和她江湖浪子毫无关系。她一手缓抬,指尖亮起光芒。
男子薄怒,吼道:“你骂我什么!”
知醉忍不住笑出了声,道:“她还说你是个东西,以我看来,你连东西都不是。”
男子勃然大怒,狠狠瞪了眼二人,便欲拔出腰间配剑。
摊主一见,暗道要出事情,往日里听闻江湖之人如何厉害,在长晖城中也时常见得修炼之人如仙人一般日日在高空飞翔,他担心更多的还是这个纨绔子弟的安危。
他赶忙上前拦住男子,道:“这位公子别生气,有话好说嘛,别动剑……”
“滚开!”男子一把推开摊主,不料他力气还有点大,竟将摊主推倒在地,或许曾拜过师父学了点江湖上的东西?
林涟漪回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摊主,心中更怒,指尖微动,变了方向。她冷冷一笑,指尖白芒倏然弹出,直击男子喉间。
白芒一入喉,男子必死无疑。
忽地也是一道白芒亦弹出,将林涟漪弹出的白芒打散。
林涟漪怒然,看向知醉。
知醉弹出的白芒尚未消散,而是转了个弯,打在他胸口。
“砰!”
他胸口似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却仍旧安然无恙。
男子大惊失色,不顾仪态将手探入衣内,摸出来两块碎玉,玉上闪烁着似有规律的光芒。
他顿时没了方才的气焰,愤怒变作了惊恐,双眼低下,不敢直视二人,身体哆嗦欲后退却碰上了桌椅,惊慌地绕开桌椅,连连后退,至立于雪中,才竭力逃离。
“为何不让我杀他!”林涟漪怒道。
知醉欣赏着他逃走的背影,直到他背影消失在茫茫飞雪之中,才转过头看向林涟漪,见她脸上醉意因这一怒又淡褪了些,不禁暗叹一声此人酒量惊人,忙笑道:“莫要生气,生气之后醉意全无,如何让他觉得惊艳?”
林涟漪脸色又红半分,望向木篷外的雪景,茫茫飞雪,淹没前路,过一会儿出去了可能都寻不到路,她低声喃喃道:“惊艳一刻,只怕影响最后决定。”她站起身,道,“走吧?”
知醉一愣,然随即笑了,方才还说要休息一会儿醒醒酒,现在就要走?是心急还是被那个人一闹便没了醉意?
“好。”知醉站起身,转身向摊主道,“摊主,我们走了。祝摊主生意兴隆!”
为一旁客人扶起来的摊主笑送:“姑娘再见。也祝那位姑娘心想事成!”
她微笑点头,转身出了木篷,迎向漫天雪花。
这里的雪不如南方的温柔。
她轻叹一声,有些失望。
“南方的雪是什么样的?”林涟漪不禁问道。
“比这里的温柔。”知醉双手张开,迎向天空,悠然道。
林涟漪暗想,暮雪千山的白雪是什么样的?洹山的雪又是什么样的?
洹山在北方,其雪景应当更加接近暮雪千山的味道。
离开千羽林,便要往洹山去了。若是找不到方向,便要先回锦衣城找到叙闲,叙闲总是知道的。
路过东林。
接近那片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林涟漪停下了脚步。
那片亮着灯火光芒的地方,于雪幕之中呈现出明灭的梦境感,宛如燃烧在冰山上的篝火,或是屹立在深海中的殿堂。
明亮的光芒似记忆的即将泛黄,穿过层层秃了枝桠的树木,一片一片格外分明,仿佛一声声召唤,汇成一片宽广明亮的海洋,卷着洪流般的呼唤,向她心间奔涌而来。
她似乎听见铺天盖地的声势,看见金光璀璨,曳满屋室。
林涟漪喟叹之中又觉惊奇,从前不见它似今夜这般灯火通明,仿佛繁华的长晖城街道。
那个方向,熟悉而又陌生。
“要去看看吗?”知醉轻声道。
“我们走吧。”林涟漪低声一句,似很虚弱。
让这片光芒自亮着,直到泛黄,直到浓淡不一。终有一天,犹如干枯的树皮寒风一打便哗啦啦地抖落,露出苍白的死灰般的树心。
继而沉寂在偏僻的一隅,紧依着荒弃的墙壁,在日夜的风雨中失去形状,风干、粉碎成失落的灰烬。一阵大风吹过,如这白雪茫茫,倾覆时间。
背对光芒,遗忘岁月。
林涟漪艰难前行,面前的世界渐渐暗了下来。恍然之间,她已身处黑夜,只有看不见的白雪,飘在头顶、肩头和周身。
临霄峰,往悟室。
无垠知晓临霄峰的往悟室与别处的不一样,可惜今夜没有星光,对不起了听星掌门的一番心意了。
白雪穿过结界,先者消融,后者堆叠。此刻已堆了浅浅一层了。结界上流映的五彩光芒,仿佛日光下的水膜,将一地白雪照得凄然。
站在洞口,凝望穿透结界的无尽白雪,无垠不禁想到,一日三餐可以穿过结界送进来递出去,白雪亦可以穿过结界,这么说,往悟室的结界只对灵力有作用。
是不是只要散尽全身灵力,便可以离开了?
无垠淡淡一笑,若是真将他关个几百年,他就真要散了周身灵力逃出去。然眼下千羽林判决的时间不长,灵力散尽经脉受损,再想炼出内丹恢复如今的水平就更难了,且来日瓶颈会遇到得更早。
还是忍一忍吧。
他凝固的笑容中自然地流露出苦涩之意,静止于空中冰雪的目光透出思索,冰冷的空气里,他冷如冰窖的鼻尖隐隐发酸。
绿水,你在哪里?
天冷了,你一对爱流泪的眸子有否凝起霜花?
不知站立了多久,远方忽有光芒明灭,于白雪之中越发接近此处。
他眉目一动,冷冷一笑,转身进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