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和那位正偷窥的客人看得目瞪口呆,见林涟漪慢慢放下酒罐,脸上没显出半分醉意,绯红之色尽是被知醉方才的话逼出来的,此刻已然淡了一些,不禁暗暗赞叹。
知醉惊讶,道:“想不到你还很能喝酒,摊主,再来两罐,不,再来两坛!”
摊主忙劝道:“这可不行,此刻不见脸红,未必没醉,不可多喝啊。”
“摊主你不刚才还说酒罐不醉人吗?那就再给她们来两罐酒,这钱算我这里!”客人忍不住走上前,坐在林涟漪对面,大手一挥,将一袋鼓鼓的碎银子摔在桌上。
他咧嘴豪爽地冲知醉、林涟漪二人笑着,似是挑衅。
知醉将钱袋子一把推过去,向那人笑道:“公子客气,我请我这位妹妹喝酒,这点酒钱还是有的。”她纤细葱白的手指夹起一个钱袋子,亦砸在桌上,朝他扬眉一笑,笑得极是豪爽。
客人看得痴了,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竟忘了接话。
“公子你姓什么?”林涟漪低着头轻声问道,她低沉的声音透着酒气,似也有醉人之效。
“啊?什么?姓什么?”客人讷讷地回答,竟是不能反应过来。
林涟漪失笑,身体颤了颤,滚圆的泪珠从眼眶中漏了下来,因她低着头,沉重的泪珠直接落在了相互交缠的手中,沉重得溅不开水花。
她柔和的笑声低迷而忧伤,如腊月的梅花,人道其孤芳自赏,纷纷夸赞,谁又能知其是否愿意?
委委屈屈地绽放在寒风里,她苦涩地娇笑。
知醉随她之后亦笑,笑得花枝乱颤,目光漂移,似不忍心直视眼前已成痴傻的客人。
摊主见二位姑娘笑得如此开心,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失笑一阵,摇了摇头。
客人最后才明白过来,脸一红,尴尬一笑,不敢再看眼前姑娘,灰溜溜地拿着钱袋子走了。
知醉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与林涟漪说笑道:“连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真怕他不记得回家的路。”
摊主偷偷望着她笑颜,觉其单凭容貌比不上她旁边这位,然其笑起来当真有迷倒世人之意,他不禁也脸红了些,手足无措般说道:“两位姑娘先聊着,我去干活了。”
“去吧!”知醉一扬手,醉眼捕捉着他脸红之色,又得意了几分,瞥过桌上钱袋子,道,“诶,钱不要了么?”
摊主一惊,好不容易碰着一个如此慷慨的客人,钱哪能不要,忙退回来,将钱拿了,又忍不住回过头做贼似的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也正直视着他,他脸如烧灼一般红,仓仓皇皇地逃走了。
“摊主,再给我两罐酒!”背后知醉喊道。
“好嘞!”摊主偷笑,如痴如醉。
“四罐!”
摊主一惊,停下脚步,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知醉身边那名正忧愁满心的姑娘,如开了窍一般喊了一声。
“好嘞。”他心生怜悯,抬步走去,轻轻叹了一声,方才知醉所言的“私奔”二字又映入脑海,前路如何,他亦为其担忧。
知醉静坐,凝望着低头沉默而忽地喊了一声“四罐!”的林涟漪,微微一笑,一言不发。
林涟漪低沉的头颅动了一下,缓缓抬起,五分醉红的面颊荡漾出动人心魄的妩媚,杏眸如大雨过后的秋日泉水,时断时续地涌出溢满的忧伤。
可已经寒冬了啊,该结冰了。
“涟漪……”知醉先前只称呼她“林姑娘”,此刻见她醉相,实是我见犹怜,忍不住以唏嘘的意味唤她一声“涟漪”,停顿片刻,却是没了下文。
“他……”林涟漪缓缓仰头,凝望满天飘落的雪花,心想:那是否是寒冷中凝结的天空的眼泪?若是我的眼泪凝结,绝不是这么漂亮了。
“如果……”直到凝望得两眼干涩,林涟漪咽了咽口水,眨了眨眼睛,迎向满天冰冷的雪花,道,“如果他不愿和我离开,就是绑,也要把他绑走。”
知醉轻轻笑了,仔细品位话中意思,她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傻姑娘,你说这话,是确定了他会跟你走。若是他当真改邪归正,死活不愿和你走,你又该如何?绝不会把他绑走了吧?”
冰冷的雪花触及林涟漪紧闭的双唇,她忽地开始留恋起从没到达过的千年以前的暮雪千山,那个人族都嫌弃的地方,至少没有人族。
无以为家,那便是家。
故而目睹了烟花璀璨的蛇妖都日日夜夜地想回家吧。
“不把他绑下来,的确对不住你貌如飞雪了。”知醉笑叹。
雪,下得急了许多。
“二位姑娘,别喝了,进来避雪吧?”摊主上了酒,看看天色,劝道。
新来的两位客人似是无处躲雪,才往这边酒摊上来的。酒摊的一半桌椅上空都有木篷,不怕下雨下雪,却也有一半是顶着一切天气的。
知醉、林涟漪就是在雪花中喝着酒。
林涟漪听得了摊主的话,却没有反应。
知醉劝道:“我们进去再喝吧?”
林涟漪才站起身,低着头向木篷下而去。
知醉跟上,倒把摊主晾在身后。
冰冷之中,还有这么个酒摊提供温暖,算是一路之上的幸运了。
二人断断续续地喝,醒了些就再喝,喝得醉意朦胧,便于呼啸而入的寒风中清醒清醒,然后继续喝酒。
许久之后,也不记得是多久。只知道若是晴天,此时应当就有红霞满天了。天空灰暗下来,雪花缺失了日光,也不再洁白得明亮。
“摊主,此处来往之人,一年四季都这么多吗?”知醉放倒一个空空如也的酒罐,醉里问道。
“多!此处离千羽林这么近,自然有很多人慕他的名而来,来者路过此地,都爱进来喝两口小酒。”摊主一边煮酒,一边笑答。
“那就祝摊主生意兴隆!来日我再路过此地,还进来喝酒!”知醉举起酒罐,笑道。
“好,多谢姑娘!”摊主笑得合不拢嘴,趁机又多看二位姑娘几眼。
他瞧了瞧二位姑娘的桌上,方才他拿过来的四罐酒竟已被喝尽,然二位姑娘尚未醉倒,这酒量不可小觑。
“我们休息片刻就走吧。”林涟漪轻轻道,她特意坐在对着木篷外雪景的位置,凝望着已暗沉下来的天色,眸中显出担忧。
知醉看向她面容,见她满脸醉红,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还能走?”
林涟漪直视她,坦然道:“能。”说得坚定清醒。
知醉轻轻一笑,夸赞一声:“酒量不错。”
“二位姑娘从何而来啊?”忽地邻桌上一个眉眼之中便透着不怀好意的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