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娘说话向来有一说一，铿锵有力，也不怕会被人说闲话。

应该说，边境这边的女人多剽悍。有的是把这股剽悍用在说三道四，也有人的剽悍是发挥到了动手打人的方向上面。

没有对错，只不过都是为了’生活’。

钱三娘恨钱氏护不住女儿，由着连元用五两银子就把连春给卖了陈家替嫁。之前连春也立不起来，差点就在厅堂给吴老汉得手。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人自己愿意争口气，钱三娘当家的正好回来收假，她仗著有人护着，干脆帮忙出个头。

“多谢三婶。”楼宁从连春的记忆里知道，钱三娘虽然跟他们拐弯有点儿亲戚关系，不过也都是爷爷那一辈的事情了。连连家人都没有帮自己出面，这位愿意出来说话还真是情义相挺，“之前是我自己不够努力......现在想开了，之后就不会了。”

楼宁发现古代挺好的。有些不好说的话，只要拉长尾音，婉转地低下头，大家就会自动帮忙上字幕，把未尽之意给脑补完。

“之前也不能怪你，在那个家里生活，可以有现在这样的成绩也已经不错了。”钱三娘这人明事理，看着小姑娘满身泥点子，干脆远远地呼喝着自家男人先干活。

她那布满老茧的手则是一捞，将瘦小的连春给提到手上，爽朗俐落地说，

“你在补春耕对吧？小姑娘家家的才刚病好当然没力气！”

“你喊我一声婶，我帮你插个秧也算不得什么。”

马耀和马尉虽然平常也受过这个住在隔壁的钱三婶的照顾，不过毕竟关系远得多，所以碰上这么凶悍的情况，顿时给惊呆了，连反应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哎！”楼宁可没有想到这一声婶，会换回来这么夸张的帮助，顿时挣扎起来，“别别......您家的地比咱们多太多了。我这儿还忙得过来，反正做上手就快得多，两个小的还给我抛秧呢。”

钱三娘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心里一面咒骂着连家人不是东西，一面大步地下了地，嘴里念着，

“你个小姑娘，之前也没露脸过几次，说什么......”

结果低头一看到连春的成果：只见那早已插上五六排的秧苗，齐齐整整、整整齐齐。连茎叶弯曲的方向都颇为一致，看着前后左右的间隔都还相当刚好。

当即连说个不好的空间都没了。

“唔......你这下地干活的能力，倒是跟你娘差不多。”

钱家人在景村的人丁也算兴旺，家里不论男女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性格上面除了钱氏也多为爽朗明快。所以连家的地，在连老爷子去世之后，基本上大多是钱氏干的活，连元这个该出力气的男主人，反而天天在家里偷着闲，没事打妻子和孩子出气。

他们家里的人不是没有出面过，但一来这种事情愿打愿挨地，钱氏不出态度，官府也管不着。二来连元和几个儿子早就废了，估计他们一拳下去人就得呜呼，还得背着人命可不划算。

所以只能一年拖过一年，拖到连春都被卖了。

“不过既然这样，那确实是不太需要担心你们。”钱三娘晓得，虽然大家平常都会互相帮忙干农活，可这插秧的事情，一家人有一家人的脾气。

要是擅自帮忙，很可能会坏了主人家的规矩也说不定。

尤其是连春这插秧的模样，估计整个催村子里的人要做，也做不出她这样的气势。

“多谢婶娘。”楼宁并不为对方的决定感到意外，也相当感谢，“但......要是可以的话，我想先跟您借几斗大米和糯米......”

钱三娘知道，女人这经历过大事情后，人的想法跟态度都会有所长进。只是连春这不但变得泼辣，甚至还敢开口借物资了，她当然高兴。

反正自家条件还过得去，男人又会上山打猎，这不论是柴米油面，或是酱醋茶汤都不缺。当然说不上跟陈家一样家大业大，却也是小富即安。

“那行，你看你要多少，晚点儿来我家拿！”她问都没问连春借这个做什么，攀着爬回田埂上，回头就干净俐落地说，“婶娘信你，好好在马家过日子，别的就甭想太多了。”

当个有名没份的未亡人虽然看着不好，但是以连春目前的条件，还有马家的情况来说，这估计是最好的出路了。

更何况有这抚养的情分在，不管怎么样，将来马家人即便有什么性格上的变化。他们无论如何，也绝对躲不开曾经让连春照顾的前提。

到时候分钱也好、分家也好、奉养也好，等马耀几个长成，就该是连春享福的时候了。

“大嫂，你借这东西做什么？”马耀马尉年纪小了些，虽然知道钱三娘应该人还不错，但他们家可从来没有跟人借、或是预支东西过。

所以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分外地感觉到不适应。

甚至觉得，连春这样借东西，是不是代表着他们家要过不下去了？

“做点小零食，要是效果不错，之后还可以考虑拿去城里面卖。”楼宁对几个孩子倒是没有保留，反正周边的村民耳力也没那么好，更没有人懂得唇语，自己说说先给个底无所谓，“你们先别紧张，如果不成，我多上山两趟，总能凑得出东西还给三婶的。”

以楼宁的骄傲，她也没怎么跟人借过东西。问题是既然生活如此，要想过得好，适时低头也是需要的。

她相信，不管怎么样，自己都绝对能够把跟人借的东西还回去的。

“噢！”马耀马尉却不懂这里面太深刻的东西。但经过这大半天的相处，连春已经成功地在两个小的心目中，建立起相当可靠而高大的形象，“大嫂绝对没问题的！”

看着两个小豆丁猛点头的样子，还有些可爱。

楼宁笑着摸摸他们的头，让他们帮忙自己打点水，就又重新熬着赤日下地里抢种了。

补春耕，无论怎么说，越晚上一分，谁也不晓得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神农之力随着楼宁又一次赤脚下田，悄声无息地在地下织成一张网，同所以已经插好的秧苗，不断地展现出蓬勃的生命力──

以及形成更多的力量，反哺给楼宁本人。